巨骨林边缘的夜晚,在黑色化石柴火稳定而几乎无声的燃烧中度过。风声依旧呜咽,却不再令人不安,反而像是古老大地提供的庇护之音。
黎明驱散寒意。两人熄灭火焰,仔细检查营地,确保不留任何显眼痕迹。阿图面向西南方,瀑布的雷鸣比昨日更加清晰,如同持续召唤的低音鼓点。
“很近了。”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已能分辨出瀑布特有的、富含负离子和水汽的清冽气息。
他们离开巨骨林的最后屏障,踏入正常的雨林。生机瞬间回归,鸟鸣聒噪,昆虫嗡鸣,植被也更加茂密青翠。然而地势开始变得异常崎岖,巨大的石灰岩基岩裸露出来,形成无数裂缝、沟壑和陡坎。路径消失,前进完全依靠阿图对水声方向的判断和在复杂地形中寻找可行路线的能力。
攀爬、下探、迂回……进程缓慢。阿图如同最灵巧的山羊,在岩脊和树根间寻找落脚点。陈沐阳紧随其后,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
在一处需要借助藤蔓荡过深沟的险段后,陈沐阳喘着气问道:“卡努姆他们带着你父亲,是怎么通过这种地形的?”
阿图正检查一根用于借力的藤蔓的韧性,闻言动作顿了顿。“他们肯定知道更安全的秘径。”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被坚定取代,“但标记指向这边,说明这条路也能通,或许只是更难走。跟上。”
她展现出惊人的耐力与专注,每一次抓手,每一次落脚都精准果断。仿佛接近目标的迫切化为了身体的本能。
近午时,他们在一处岩缝发现了一小泓清澈的泉水。水质甘甜,两人畅饮一番,又灌满水囊。阿图在泉眼旁湿润的泥土里,发现了几枚清晰的脚印——比她的脚大,比陈沐阳的脚略小,穿着某种柔软的兽皮底鞋。脚印指向与他们相同的方向。
“是他们!”陈沐阳低呼。
阿图仔细比对:“不超过两天。他们过去了。”
希望如同注入体内的强心剂。休息片刻后,他们继续攀爬。瀑布声震耳欲聋,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
终于,在攀上一段异常陡峭、布满湿滑苔藓的石灰岩坡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眼前景象无比壮丽。
一道极其宽阔的瀑布如同天河倾泻,从高耸的翠绿色悬崖顶端奔流而下,砸入下方一片辽阔的、笼罩在浓厚白雾之中的深潭。水量远比“哭泣女神”瀑布宏大,激起的漫天水汽形成经年不散的雾霭,让瀑布中段以下的一切都变得朦胧神秘,故名“雾之泪”。阳光努力穿透水雾,形成数道巨大的、不断晃动的彩虹。
雷鸣般的水声充斥着整个天地,说话必须靠近大喊。
但阿图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瀑布的壮美上。她锐利的视线飞快地扫视着瀑布两侧的岩壁,寻找着任何可能的人口痕迹。
“看那里!”陈沐阳指着瀑布左侧,大约在三分之一高度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看似与周围无异的藤蔓帘幕,但仔细看去,能发现藤蔓有被定期修剪整理的痕迹,后方似乎隐藏着一个凹陷的洞口。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更重要的是,在通往那片藤蔓的、几乎是垂直的岩壁上,隐约可见一系列极其简陋、看似天然形成的踏脚点——微微凸出的岩棱、嵌入石缝的短木桩、甚至是一些看起来足够坚固的古老树根。它们巧妙地利用岩壁的自然结构,组成了一条近乎垂直的、通往洞口的隐秘路径。
一条“天阶”。
阿图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里。
然而,如何上去?踏脚点湿滑,间距不小,下方是轰鸣的深潭,一旦失足,后果不堪设想。
她沿着岩壁底部快速移动,寻找着最佳起步点。很快,她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里,摸到了一个小巧的、用干燥苔藓包裹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几颗烤熟的、坚硬的雾榴种子,和一小块奇南香树脂。旁边岩壁上,刻着那个熟悉的圆圈加点符号,旁边多了一道代表“向上”的短线。
最新的标记。卡努姆知道他们会来,留下了最后的补给和明确的指引。
阿图将种子分给陈沐阳:“吃掉。需要力气。”自己则将树脂掰开,一半涂抹在手掌和脚底增加摩擦,另一半收起。
他们休息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积蓄体力,默默观察着那条险峻的路径,规划着每一个动作。
首先出发的是阿图。她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世界上只剩下眼前的岩壁。她选择了起步点,双手稳稳抓住一道岩棱,脚尖精准地踩上一个微小的凸起,身体轻盈向上。
没有犹豫,没有多余动作。她如同壁虎,紧贴着湿滑的岩壁,利用一切可能的微小支撑点,稳健地向上移动。水雾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陈沐阳在下方紧张地注视着,手心捏汗。
中途有一处跨度较大的地方,阿图身体悬空了瞬间,全靠指尖力量挂住,下方潭水的轰鸣声仿佛要将她吞噬。她调整呼吸,脚在岩壁上探索着,终于找到下一个借力点,再次稳住身形。
终于,她攀到了那藤蔓帘幕前,伸手拨开。后方果然是一个幽深的洞口。她回头,朝下方的陈沐阳用力挥了挥手,然后闪身而入。
暂时安全了。
现在轮到陈沐阳。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阿图的动作开始攀爬。过程远比看起来艰难。岩石冰冷湿滑,手臂很快酸胀,水声震得人心慌。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将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踏足都做到极致。
快到中途那处难点时,他脚下一滑,碎石簌簌落下!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死命用手指抠住岩缝,指甲几乎翻裂,才勉强稳住,吓得浑身冷汗。
上方洞口,阿图的脸再次出现,眼神紧紧锁定着他,带着无声的鼓励。
陈沐阳咬牙,再次尝试,终于克服了那段难点。最后一段路程,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完全是凭借意志力在向上爬。
当他终于颤抖着抓住洞口边缘,被阿图一把拽进去时,整个人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四肢如同灌铅。
洞口并不大,但内部似乎很深,光线昏暗,空气干燥,与外面的潮湿轰鸣仿佛两个世界。只有瀑布的沉闷声响透过岩壁隐隐传来。
阿图没有立刻深入。她守在洞口,警惕地倾听洞内的动静,直到确认只有一片寂静,才低声道:“休息一下。我们到了。”
她拿出水囊,递给他。又掏出那几颗珍贵的雾榴种子,再次分给他一半。
两人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恢复着力气。黑暗中,彼此能听到对方逐渐平复的呼吸和心跳。
希望,恐惧,疲惫,期待……种种情绪在胸中翻腾。洞口的藤蔓如同帘幕,隔绝了过去的艰难险阻,也遮蔽了前方的未知。
但无论如何,他们找到了。穿过死亡巨骨,攀上瀑布天阶,他们终于抵达了避难所的门口。
下一步,就是敲响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