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中的秘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篝火的光晕在洞壁上跳跃,映照着那些被时光封存的种子、草茎和油脂。暗红的扁圆种子散发着油脂的微光,深黑如墨的细籽透出奇异的辛香,金黄的草茎带着山野的清气,深黄的油脂凝固着松脂与花蜜的甜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了古老尘土与新生的气息。
石岩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几颗暗红种子,放在掌心反复端详,眼神炽热:“景行兄弟,这…这真是粮种?能种出吃的?”
陈景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那些种子,仿佛要将它们烙进心底。他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错不了!这模样,这香气,和我们祖地种过的‘赤粟’很像!就是小了点!这是天赐的活命粮啊!”那条伤腿似乎也感知到了希望,微微颤抖着,不再仅仅是沉重的负担。
“还有这黑籽,闻着像药。”阿木娘拿起一颗深黑种子,凑近鼻尖嗅了嗅,一股清冽微辛的气息直冲脑门,“丫头,你认得?”
女孩深褐色的眼眸扫过那些种子和草茎,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一根金黄的草茎,指尖轻轻捻动顶端枯萎的白色小花苞,一股清幽的草木气息散开。她又捏起一粒深黑种子,放在舌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旋即吐出,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
“赤粟,可食。”她指着暗红种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接着,指尖移向深黑种子:“墨棘籽,止痛,驱虫。”最后,落在金黄草茎上:“星叶草,止血,生肌。”她的目光掠过陈景行那条伤腿,含义不言而喻。
“好!太好了!”石岩猛地一拍大腿,黝黑的脸上绽开狂喜的笑容,“有粮种,有药草!天不绝人之路!”他看向那半壳深黄油脂,“这油……”
“火,快。”女孩言简意赅。她用小刀挑起一小块凝固的油脂,凑近篝火边缘。油脂遇热迅速软化、融化,滴落在干燥的引火苔藓上。陈沐阳立刻用燧石和火绒引燃。
轰!
一点火星落下,沾着油脂的苔藓瞬间爆发出明亮得刺眼的橘黄色火焰!燃烧得异常迅猛而稳定,火焰中心甚至带着一丝幽蓝!热量远超寻常篝火!
“好油!引火神物!”石岩看得眼睛发亮。这油脂,在潮湿环境或急需快速生火时,将是救命的关键。
短暂的震撼与狂喜过后,现实的问题迫在眉睫。石岩环视狭小的岩洞和洞外高悬的台地,眉头重新锁紧:“粮种再好,也得有地方种,有雨水养。这岩壁上巴掌大的地方,全是石头,连捧好土都难找!光靠熏鱼和苔藓,撑不了几天。”
陈沐阳的心也沉了下来。他望向洞外。台地确实狭窄,除了岩缝里顽强生长的几丛灌木和低矮杂草,大部分是裸露的岩石和薄薄的腐殖层。阳光虽然充足,但缺乏深厚的土壤和稳定的水源。
女孩的目光却越过了近处的困境,投向台地更深处、岩洞后方那片被稀疏灌木和几棵扭曲小树占据的区域。那里地势稍高,紧贴着更高一层的岩壁。她站起身,走到那片区域,蹲下身,手指插入灌木根部松软的落叶层中,向下探去。她拨开表面薄薄的腐叶,露出下面颜色深褐、质地细腻、如同粉末般的土壤。她抓起一把,在掌心捻开。土壤松散、均匀,带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早已腐朽的植物根系碎屑。
“腐殖土。”女孩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陈景行眼睛一亮,挣扎着拄拐过来,也抓起一把土仔细捻看,又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惊喜:“好土!是积年的烂树叶子烂树根沤成的!肥得很!比老林子里的黑土也不差!”他抬头看向女孩,“你是说……这里能开田?”
女孩点点头,手指在深褐色的腐殖土上划了一个小小的范围。这块区域背靠更高岩壁,相对避风,阳光充足,面积不大,约莫只有半间屋子大小,但土壤深厚肥沃,是这片岩壁台地上难得的宝地!
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目标瞬间清晰!
“开田!种粮!”石岩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力量,“景行兄弟,你腿脚不便,坐镇指挥!教我们怎么弄!妇孺们负责收集枯叶杂草沤肥!沐阳,你跟我清理地面!丫头,你看哪种草能留,哪种要除,你说了算!”
一声令下,整个岩壁台地瞬间变成了开荒的战场。石岩和陈沐阳挥舞着燧石斧和刮削器,开始清理选定的“田地”上的灌木丛和杂草。燧石刃口砍在坚韧的灌木根茎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女孩紧随其后,仔细分辨着植物,遇到她认为有用的药草(比如几丛叶子肥厚、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便示意保留,其余的则被连根清除。
清除的灌木和杂草并没有丢弃。在陈景行的指挥下,妇孺们在田地旁边挖了一个浅坑。阿木娘和阿木用力将砍下的枝叶杂草拖过来,堆进坑里。女孩则从陶罐里取出一些晒干的星叶草茎和墨棘籽的外壳(她特意留下),用燧石锤砸碎,混合着昨夜篝火留下的草木灰,均匀地撒在杂草堆上。最后,再覆盖上一层从岩壁苔藓下刮取的潮湿泥土。
“这叫‘沤肥坑’,”陈景行喘着气,坐在一块石头上指挥,脸上带着久违的、属于老农的笃定,“加些灰和药草渣,烂得快,肥力足!过些日子,就是上好的底肥!”
清理完地表,露出下面深褐色的腐殖土层。石岩和陈沐阳开始用燧石刮削器和临时削尖的木棍,奋力翻松土壤。这活计异常费力,腐殖土虽然疏松,但底下往往盘踞着老树根或坚硬的岩块。燧石工具并不擅长深翻,每一次下挖都需用尽全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手臂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
“慢点!别急!把大的石块、树根都捡出来!”陈景行在一旁提醒,“土要松得透!根才能扎下去!”
翻松后的土壤被仔细地平整、敲碎大的土块。女孩则用燧石小刀,在松软的土面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笔直的沟垄。沟垄的深度和间距,似乎都经过她精确的考量。
当夕阳的金辉洒满高台,这片小小的“空中田地”终于初具规模。深褐色的土壤被均匀翻松,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芬芳。一道道浅浅的沟垄整齐排列,如同大地的琴弦。
最珍贵的时刻来临了。陈景行在女孩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到田边。他颤抖着双手,从女孩递过来的树皮小包里,郑重地取出一小撮珍贵的暗红色赤粟种子。每一粒种子都饱满圆润,承载着生命的全部希望。
他弯下腰,不顾伤腿的酸痛,极其小心、极其均匀地将种子,一粒一粒地点播在女孩划好的浅沟里。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儿。每播下一粒种子,他的眼神就亮一分。阿木和几个孩子也屏息凝神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石岩和猎手们站在一旁,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庄重。这一刻,播种不再是简单的农事,而是一种仪式,一种对生命和未来的虔诚祈愿。
种子播下,陈沐阳和阿木娘用削平的小木片,极其轻柔地将沟垄两侧的松土覆盖在种子上。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刚刚好覆盖住种子为佳。女孩则用一个小果壳,从溪边取来清澈的河水,极其节省地、如同滴灌般,将珍贵的清水均匀地洒在覆土后的种沟上。每一滴水落下,都迅速被干燥的土壤吸收,只留下深色的湿痕。
最后,女孩从沤肥坑边缘取来一层薄薄的、半腐烂的枯叶碎屑,极其小心地覆盖在播种后的土垄表面。“保墒。”她简单解释。这层覆盖物能减少水分蒸发,保护脆弱的种子和幼苗。
夕阳沉入远山,将奔腾的大河染成熔金。小小的“空中田”静静地卧在岩壁高台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篝火再次燃起,橘黄的火光映照着每一张疲惫却洋溢着希望的脸庞。食物的香气依旧匮乏(仅靠熏鱼干和野菜汤),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气息。
陈沐阳坐在洞口,望着那片新垦的土地。一天的劳作让他的手臂酸痛不已,指尖被燧石和木头磨得发红。他小心地活动着肩膀,目光落在身边安静坐着的女孩身上。她正借着火光,用燧石小刀仔细处理着几根晒干的星叶草茎,似乎是在制作草药。
“爹的腿……”陈沐阳低声开口,带着一丝期盼。
女孩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在火光下看向他。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根处理好的星叶草茎,又指了指陈景行那条伤腿,然后做了一个热敷的动作。接着,她又捏起一粒墨棘籽,示意捣碎外敷。
陈沐阳立刻明白了,心中涌起暖流:“多谢!”
女孩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火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陈沐阳的目光再次投向洞外那片新垦的土地,又望向更高处岩壁上那指向苍穹的“烟径通天”符号。种子已埋入大地,归途指向天空。在这悬于大河之上的孤绝之地,生命的韧性与古老的指引交织,为明天的朝阳,孕育着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