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老式座钟的铜摆还在不紧不慢地摇晃,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陈长生在黑暗中摸索着披上夹袄,棉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惊醒了枕边的老伴李秀兰。\"这么早就起来?\"她沙哑着嗓子,伸手摸到床头的煤油灯,\"我去给你热碗玉米糊。\"
陈长生摆了摆手,借着月光摸到墙角那把磨得发亮的猎刀。刀身微微弯曲,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四十年前,父亲握着这把刀在雪地里追赶野猪,如今刀刃依旧锋利,只是使用的场合早已不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后,打猎变成了巡山护林,这把刀也从狩猎工具变成了开路利器。
推开门,院角的葡萄藤经过昨夜雨水的冲刷,叶子显得格外鲜绿。水珠顺着叶脉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陈长生蹲下身,指尖抚过藤蔓上新发的嫩芽,恍惚间想起祖父陈宇在六十年代带领村民开垦荒地的场景。那时的四合院挤满了人,如今只剩下斑驳的砖墙和爬满青苔的石阶。
灶台前,李秀兰已经生起了火。火苗\"噼啪\"窜起,映红了她布满皱纹的脸。铁锅里的玉米碴子粥咕嘟作响,旁边的碟子里摆着切好的咸鸭蛋,蛋黄油润发亮。\"多吃点,后山的路不好走。\"她把冒着热气的碗递过来,\"志勇他们约的几点?\"
\"五点半。\"陈长生接过碗,滚烫的粥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想起三天前护林站接到的通报:有人在保护区边缘发现疑似兽夹的金属残骸。作为护林队的老队长,这种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村口老槐树下,志勇和几个年轻护林员已经在等着。二十岁出头的志勇背着崭新的GpS定位仪,胸前挂着红外探测仪,手里还攥着平板电脑。\"陈叔,\"他晃了晃平板,屏幕上跳动着实时监控画面,\"昨儿晚上红外相机拍到了野生东北虎的踪迹!就在后坡的白桦林。\"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陈长生展开泛黄的手绘地图,用树枝在上面比划:\"分成三组,我带志勇去后坡,二柱子他们去西沟,老三那组守着了望塔。\"他特意加重语气,\"发现情况立刻用对讲机联系,千万不能单独行动。\"
山路湿滑,露水打湿了众人的裤脚。陈长生走在最前面,登山鞋踩在腐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不时停下观察路边的植物,折断的树枝、新鲜的蹄印,任何细微的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志勇跟在后面,眼睛盯着探测仪的屏幕:\"陈叔,现在无人机、监控摄像头这么多,为啥还要咱们天天爬山巡林?\"
陈长生弯腰拨开一丛带刺的灌木,露出下面新鲜的野猪脚印。脚印边缘整齐,明显是昨夜留下的。他捡起一块石头,在旁边的树干上画了个叉:\"机器能拍到画面,却闻不到火药味,听不见陷阱的动静。\"他指着不远处折断的树枝,断面还泛着青白,\"就像这个,设备可能只记录为'树木折断',但咱们知道,这是动物挣扎留下的痕迹。\"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两人在山坳里稍作休息。陈长生从竹篓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玉米饼子,干粮已经凉透,但咬一口还带着麦香。志勇啃着饼子,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头:\"陈叔,您看那边!\"
透过望远镜,陈长生看到半山腰有三个人影在晃动。他们背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手里拿着镰刀和蛇皮袋,行进路线刻意避开监控摄像头。\"是偷猎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志勇,你留在这儿用对讲机通知其他人,我先摸过去看看情况。\"
陈长生将猎刀别在腰间,猫着腰钻进灌木丛。潮湿的腐叶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多年的赶山经验让他对每一处地形都了如指掌。前方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这钢丝套得绷紧了,老虎踩上去才跑不掉。\"
陈长生慢慢靠近,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三人正在布置钢丝套。其中一人手里拿着自制的弩箭,箭头泛着诡异的蓝光。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住手!\"猎刀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格外清晰。
偷猎者们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男人抄起镰刀冲过来。陈长生侧身躲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人按倒在地。另外两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却迎面撞上赶来支援的志勇和二柱子。警笛声由远及近,派出所的民警及时赶到,将偷猎者押上警车。
夕阳西下,陈长生站在村口,看着远去的警车。余晖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女儿的声音从家里传来:\"爸,吃饭了!\"他转身往回走,路过自家的老仓库。这里曾经堆满了山货,如今改造成了村史馆,墙上挂着祖父陈宇创业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年轻人眼神坚定,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和现在保护区宣传栏里的护林员照片并排挂着。
饭桌上,小孙子举着平板电脑,兴奋地说:\"爷爷,老师教我们用手机App就能看到保护区的监控画面!\"陈长生笑着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孙子碗里:\"科技再发达,有些事还是得靠人。就像这碗红烧肉,火候不到,味道就不对。\"
夜深了,陈长生坐在院子里。远处的山林传来阵阵松涛声,和小时候听到的一模一样。他摸出怀里的烟斗,点燃烟叶,袅袅升起的烟雾融入夜色。墙上的老座钟依旧在滴答作响,就像陈家几代人守护这片山林的脚步,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