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清晨,四合院的青石板上结着薄霜,寒气裹着薄雾漫过雕花木门。陈宇披着粗布棉衣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屋檐下成串的玉米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干枯的玉米叶相互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弯腰拾起昨夜被风吹落的枣子,果实表面还凝着圆润的露水,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泽,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仿佛握住了整个深秋的清冽。
\"爸,早啊!\"陈风睡眼惺忪地从东厢房探出头,乌黑的头发乱得像鸟窝,额前几缕碎发还沾着枕头上的棉絮。这孩子随了陈宇年轻时的性子,总爱跟着父亲往山里跑,身上永远带着股闯劲,此刻衣摆随意地垂在裤腰外,脚上趿拉着快要掉的布鞋。林雨则安静许多,此刻正蹲在西墙角,用竹篾仔细编着捕虫笼,晨光穿过她垂落的麻花辫,在笼架上投下细密的光影。听见声响,她脆生生地喊了句:\"姑父早!\"
早饭是林悦新磨的豆浆,石磨推出来的浆液泛着乳白的光泽,煮沸后浮着层薄薄的油皮。灶台上还贴着刚出锅的贴饼子,边缘被柴火烤得金黄酥脆。陈宇就着自家腌的咸菜咬下一口,麦香混着柴火的焦香在嘴里散开,咽下时胃里腾起股暖意。\"今天带你们去南山捡栗子。\"他擦了擦嘴角的碎屑,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兽皮,那些经过硝制的皮子泛着柔和的光,\"顺便看看去年设的松鼠陷阱,该修缮了。\"
南山的栗子树都长在向阳的坡上,层层叠叠的树冠像是给山坡盖上了顶毛茸茸的褐金毯子。陈宇背着竹篓走在最前面,脚边的枯草被踩得簌簌作响,惊起几只藏在草窠里的蚂蚱。他忽然停下脚步,弯腰拨开枯叶——松软的泥土上有几行梅花状的爪印,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草屑,连爪垫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是狐狸,刚过去不久。\"他用树枝比划着爪印的大小,\"这只不小,起码十斤往上,瞧这步幅,怕是在追野兔。\"
林雨立刻掏出随身的小本子,铅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认真记录下爪印的形状、间距。陈风却已经猴似的爬上了一棵栗子树,粗壮的树干被摇晃得哗哗作响,熟透的栗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有的裹着带刺的外壳,落地时在枯叶堆里炸开;有的已经裂开,露出油亮的果仁。陈宇笑着摇头,从腰间解下麻绳,熟练地打成活结套在树枝上,三两下就攀到了高处,粗布衣袖被树皮蹭得微微发亮。
\"捡栗子得挑裂开的。\"他敲开一颗外壳,金黄的果仁冒着热气,还带着淡淡的焦香,\"没裂开的还没熟透,回去得用沙子炒。\"说着将果仁递给林雨,又抛给陈风几颗。山风掠过树梢,带着栗子特有的香甜,远处传来不知名鸟儿的鸣叫,扑棱棱的振翅声惊起一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
晌午时分,他们在溪边的巨石上歇脚。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被冲刷得圆润光滑,几条小鱼摆着尾巴游过,惊起一团团细小的沙雾。陈宇从竹篓里取出随身带的铁锅,用三块石头支起简易灶台,又在溪边捡来干透的树枝。打火石擦出火星的瞬间,火苗\"腾\"地窜起,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镀上了层金边。
锅里煮着野荠菜和山蘑菇,汤汁翻滚着泛起奶白的泡沫。林雨从溪边采来野薄荷,嫩绿的叶子在汤里打着旋儿,清新的香气混着肉香弥漫开来。陈风却坐不住,拿着弹弓去打溪边的水鸟,石子破空的声音惊得水面泛起涟漪。陈宇放下木勺喊住他:\"打什么水鸟?那是报信的,看见它们飞得低,就知道要下雨了。\"林雨在一旁抿着嘴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姑父,我刚才瞧见那边有野莓!\"
回程时竹篓里装满了栗子,还意外收获了两朵硕大的野生灵芝,菌盖红得发亮,边缘泛着油润的光泽。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映在蜿蜒的山路上。陈宇走在最后,看着孩子们打闹的背影,陈风非要把灵芝顶在头上当帽子,林雨追着他笑,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晃成一抹鲜艳的红。恍惚间,他想起小时候在东北赶山的日子,那时也是这样的秋天,漫山遍野都是丰收的味道,只是身边没有这两个活泼的小身影。
回到家时,林悦正在腌制酸菜。大缸里的白菜码得整整齐齐,她戴着粗布手套,往每层白菜间撒着盐,动作轻柔又熟练。\"今儿个镇上的供销社来了新布料。\"她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盐粒,\"给雨丫头做条新棉裤,去年的短了,再冻着腿可不行。\"林雨蹦跳着凑过去:\"谢谢姑姑!姑父今天教我们认了好多草药呢!\"
夜里,陈宇坐在灶台前炒栗子。铁锅在柴火上滋滋作响,他不时用木铲翻动,让每颗栗子都受热均匀。火光照亮了他微驼的脊背,映得墙面上的影子忽明忽暗。林雨搬来小板凳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姑父翻炒,火光映在她专注的小脸上。
\"姑父,你说山的那边是什么?\"林雨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
陈宇手一顿,那些穿越时空的冒险、反物质裂隙的轰鸣、机械造物的蓝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只是笑了笑,往灶里添了块柴火,看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山的那边还是山,就像日子,过了今天还有明天。等你长大了,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就知道山那边藏着什么了。\"
栗子炒好了,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陈宇给陈风装了一搪瓷缸,又拿了些递给林雨:\"给你爸也带点,就说姑父惦记他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熟睡的孩子们脸上,陈风怀里还抱着吃剩的栗子壳,嘴角沾着碎屑。陈宇站在屋檐下,望着满天繁星,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任何冒险都珍贵。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终究成了记忆深处的琥珀,而眼前的灯火、枕边的鼾声,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冬去春来,四合院的葡萄藤又抽出了新芽。陈宇在院子里搭了个新的蜂箱,木板是他从山里伐来的杉木,带着清新的木香。他手把手教陈风如何检查蜂巢,看蜂王是否健在,教他辨认蜜蜂带回来的花粉颜色。林雨则跟着姑姑学做针线,绣绷上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连露珠都绣得晶莹剔透。
有时夜里,陈宇会坐在门槛上,听着远处山林传来的狼嚎,声音悠长而苍凉。他手里摩挲着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猎刀,刀刃早已被岁月磨得锋利无比,刀柄缠着的布条也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刻在记忆里的故事,如同刀身上若隐若现的纹路,永远不会消失,但他更愿意守着眼前的灯火,看孩子们慢慢长大,看四季在炊烟中流转。
某个清晨,陈宇站在山顶看着日出。朝霞染红了整片山林,晨雾在山谷间缓缓流动,像给群山披上了层薄纱。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泥土的芬芳,有草木的清香,还有淡淡的炊烟味。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山风拂过他的衣角,他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便是人间最好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