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中炭火余温未散,青烟袅袅,在静室冰冷的空气里拉出几道扭曲的痕。王峰盘坐蒲团之上,袖中那枚新淬的金翎梭温润沉静,如同蛰伏的凶兽。他指尖捻着几根枯黄草茎,正琢磨着如何将这王府库房里翻出的“龙须草”编个草环,给那金梭添个挂绳。
院门“砰”地撞开!
寒风裹着雪沫子卷进来,烛火猛地一矮。
朱棣的身影撞入眼帘!
玄色貂裘大氅沾满雪尘,鬓角散乱,双目赤红如染血!他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静室里如同破风箱拉动,牙关紧咬,下唇竟被生生咬破,渗出一线刺目的猩红!手中死死攥着一封皱如烂菜叶的文书,纸角几点暗红血渍,如同冬日里冻僵的梅瓣,触目惊心!
那股子冲天的悲愤与狂怒,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静室!炉中残炭“噼啪”爆出几点火星。
王峰指尖的草茎顿住。他抬眼,目光平静如水,滑过朱棣颤抖的手指,滑过那几点暗红,最后落在他因强行压抑而扭曲铁青的脸上。
“王爷,”王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室内凝滞的杀意稍稍冲淡,“何事……惊扰?”
朱棣喉结剧烈滚动,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他猛地将那封染血的文书拍在静室中央那张瘸腿小几上!“啪”一声脆响,几面裂开一道细纹!
“老十二……没了!”朱棣的声音嘶哑干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子,“湘王……朱柏!”
王峰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湘王?那个传说中焚香抚琴、煮鹤烹茶的雅王?
“建文小儿!黄子澄!齐泰!”朱棣猛地一拳砸在几面!裂痕瞬间扩大!“削藩?!哈!好一个削藩!污他私造宝钞!屯兵谋逆!?派锦衣卫围了荆州王府!逼他……逼他……”朱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野兽的悲鸣,“逼他……阖府自焚!”
“轰!”
静室里仿佛有惊雷炸开!无形的气浪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朱棣双目充血,死死盯着那封染血的文书,仿佛要将其烧穿:“老十二……他……他焚了琴!煮了鹤!抱着太祖爷赐的《御制文集》……跳进了火海! 尸骨……尸骨无存!!”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王峰,那目光里,有滔天的恨意,有彻骨的悲凉,更有一种……濒临绝境的疯狂!
“琴焚了……鹤煮了……书烧了……”朱棣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如同九幽寒风刮过,“下一个……该轮到谁了?本王?还是……这大明朱家的列祖列宗?!”
他猛地一步踏前,玄色大氅带起一股劲风,猎猎作响!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属于北地藩王的铁血煞气,混合着丧弟之痛与滔天恨意,如同苏醒的怒龙,轰然爆发!
“真人!”朱棣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这清君侧!诛奸佞!本王……起定了!”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直刺王峰眼底:“金陵城那龙椅上的小儿,和他身边那群蠹虫,早已断了这大明的脊梁!抽了这江山的筋骨!本王……要替太祖爷!替老十二!替这天下苍生!讨个公道!”
“真人!”朱棣再次踏前一步,距离王峰不过三尺!那股子属于枭雄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本王知真人乃世外高人,不染凡尘!但……此非一人一家之仇!乃国本之争!道统之劫!真人那块‘振兴道门’的板砖……”他目光如电,扫过王峰看似平静的丹田位置,“难道……就甘心在这绝灵之世……蒙尘?!”
话音未落!
朱棣猛地探手入怀!
玄色貂裘内衬里,他掏出一物!
并非兵符印信!
而是一块……
巴掌大小!
通体莹白!
温润如羊脂美玉!
却非玉!
入手微沉!
表面无丝毫雕琢痕迹!
只在中心处……
天然蕴生着一道……
如同游龙般蜿蜒盘旋的……
淡金色细纹!
的奇异玉佩!
玉佩一出!
静室之中!
炉火余烬猛地一亮!
一股难以言喻的……
温厚!
纯净!
仿佛凝聚了山川地脉最精粹灵韵的……
磅礴生机!
轰然弥漫开来!
瞬间驱散了朱棣带来的肃杀寒意!连他眼中那滔天的恨火,都被这温润光华映得淡了几分!
“此乃……”朱棣双手托着玉佩,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太祖爷……当年赐予本王母妃之物!非金非玉,乃昆仑山巅……万年冰魄精髓所化! 内蕴一丝……地脉龙气残息! 虽于修行无大用,然……温养神魂!镇压心魔! 乃无上至宝!”
他目光灼灼,将玉佩递向王峰:“真人淬炼神物,耗神费力!此佩……权当本王一点心意!助真人……守心定念!”
王峰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那块玉佩上。丹田深处,那块沉寂的“振兴道门”板砖道基,在接触到玉佩散发出的温厚纯净气息时,竟极其轻微地……“嗡”了一声!如同干渴的旅人嗅到了清泉的气息!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顺着经脉蔓延开来,连肩头旧伤残留的隐痛都舒缓了许多!
他缓缓抬起手。那沾着草屑、骨节粗大的手掌,并未直接去接玉佩,而是悬停在玉佩上方三寸。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精纯凝练的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轻轻探向玉佩中心那道蜿蜒的金色龙纹。
嗡……
玉佩光华微漾!
那道金色龙纹仿佛活了过来!竟在王峰意念触碰的刹那……
极其轻微地……
扭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幼龙……
被惊扰了清梦!
发出一声……
无声的……
亲昵回应!
王峰眼底深处,一点温润的光华一闪而逝。他收回手,并未接过玉佩,只对着朱棣微微颔首:“王爷……有心了。”声音平静,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粗粝,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
朱棣眼中精光爆射!成了!这玉佩果然能引动真人心绪!
“真人!”朱棣趁热打铁,声音带着一丝激昂,“本王欲三日后,于王府承运殿前……誓师! 祭告天地!起兵靖难!清君侧!诛奸佞!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峰,“届时……万望真人……移驾观礼!为本王……壮一壮……声势!”
“壮声势?”王峰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他缓缓起身,掸了掸粗布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袖中那枚温养多时的金翎梭,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他目光扫过朱棣手中那块温润生辉的玉佩,又扫过炉中最后一点将熄的炭火。指尖微动,袖袍无风自动!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越如龙吟凤鸣的锐响!
一道……
细若游丝!
快逾闪电!
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
暗金色流光!
自王峰袖中……
一闪而逝!
“噗!”
轻响!
静室角落!
那张瘸腿小几上!
一只朱棣方才随手搁下的、斟满了温酒的……
白玉酒杯!
杯身正中!
无声无息地……
出现了一个……
针尖大小!
前后通透!
边缘光滑如镜!
的……
细小孔洞!
杯中温酒……
纹丝未动!
甚至……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唯有那孔洞边缘……
残留着一丝……
几乎微不可查的……
灼热气息!
朱棣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只完好无损、却诡异破洞的白玉杯!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头顶!这……这是什么手段?!快!准!狠!到了极致!无声无息!酒杯不碎!酒水不洒!这……这绝非人力可为!
王峰却已转身,走向静室门口。他脚步沉稳,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拉得老长。
“三日……”王峰的声音淡淡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金铁交鸣般的余韵?
“贫道……”
“自当……观礼。”
话音落。
人已消失在门外风雪之中。
只留下静室内……
炉火余烬明灭。
玉杯酒液微凉。
一点针孔。
映着朱棣眼中……
翻腾的惊涛骇浪!
与……
熊熊燃烧的……
野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