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北麓,鹰愁涧。
狂风卷着雪沫,如同亿万细碎的冰刀,在千仞绝壁之间疯狂嘶吼、碰撞。朱慈烺的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被拓拔雄那开山裂石般的刚猛掌力狠狠劈中胸膛!饶是他伽蓝真气护体,坚韧远超常人,这一掌也让他眼前金星乱爆,气血如沸油般在胸腔内翻腾激荡,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险些喷出!更可怕的是,借着这沛然巨力,他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不受控制地朝着身后那深不见底、风雪弥漫的鹰愁涧断崖倒飞出去!
“陛下——!”意识深处,仿佛响起沐林雪撕心裂肺的惊呼!紧贴心口的螭龙佩骤然变得滚烫,如同烙铁!
死亡的寒意瞬间浸透骨髓!朱慈烺琉璃佛眸骤然收缩!身体悬空,下方是翻滚着白色雾气的无底深渊!风雪如刀,割面生疼!拓拔雄狰狞的笑脸、吴九阴毒蛇般噬来的刀光、阴七激射而至的淬毒铁蒺藜,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境!
千钧一发!求生的本能与伽蓝真经锤炼出的冰寒意志在瞬间爆发至极致!朱慈烺强压翻涌的气血,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拧!如同被狂风吹动的陀螺,硬生生改变了后坠的轨迹!嗤啦!吴九阴淬毒的短刃险险擦着他肋下掠过,带起一片破碎的衣角!噗噗噗!阴七的铁蒺藜大半落空,只有两枚狠狠钉入他右腿外侧,刺骨的阴毒麻木感瞬间蔓延!
“死!”拓拔雄的怒吼如同惊雷!他庞大的身躯竟也扑至崖边,蒲扇般的巨掌带着万钧之力,再次朝着朱慈烺凌空拍下!掌风激荡,竟将崖边的风雪都排开一片真空!这一掌若拍实,便是铁人也要粉身碎骨!
就在巨掌及体的刹那!朱慈烺眼中戾气暴涨!他竟不闪不避,借着身体扭转之势,灌注全身残余真气的左腿,如同钢鞭般狠狠扫向拓拔雄支撑身体的前腿膝盖外侧!
“嘭!!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在风雪中炸响!朱慈烺这搏命一击,凝聚了坠崖之势、扭转之力、毕生功力!拓拔雄纵然硬功登峰造极,膝盖外侧终究是关节脆弱之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如同被伐倒的巨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狂怒,也朝着深涧栽落!
“大哥!”吴九阴与阴七的惊呼同时响起!攻势不由得一滞!
电光火石之间!朱慈烺借着扫中拓拔雄的反震之力,下坠之势竟奇迹般缓了一瞬!他右手五指成爪,灌注最后的内力,猛地抓向崖壁边缘一块突兀嶙峋、覆盖着厚厚冰壳的岩石!
“嗤——!” 刺耳的摩擦声!覆盖冰壳的岩石滑不溜手!朱慈烺五指如钩,死死扣入冰壳之下坚硬的岩石缝隙!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下坠的恐怖力道几乎将他的手臂撕裂!身体如同沉重的沙袋,狠狠撞在冰冷的崖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左肩箭创和右腿蒺藜伤口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整个人,就悬吊在鹰愁涧的万丈深渊边缘!仅凭一只鲜血淋漓的右手,死死扣在那块救命的岩石上!风雪狂卷,身体在呼啸的寒风中如同秋千般剧烈晃荡,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随时可能坠入那吞噬一切的白色深渊!
“杀了他!”阴七眼中闪过狠厉,手腕一抖,数点寒星再次射向朱慈烺那只支撑身体的手臂!
吴九阴更是身影一晃,如同附骨之蛆,贴着陡峭的崖壁滑下数尺,淬毒的短刃带着幽蓝的死亡弧光,狠狠扎向朱慈烺扣着岩石的手腕!
潼关城头,血色黄昏。
“呜——呜——呜——” 叛军收兵的号角声带着不甘与疲惫,在尸山血海的关墙外沉闷响起。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终于暂时退却,在关外远处重新集结,如同受伤的狼群舔舐着獠牙。残阳的余晖泼洒在潼关城头,将遍地凝固的暗红血渍、断裂的兵刃、燃烧的余烬染上一层悲怆的金红。
秦翼明拄着卷刃的朴刀,魁梧的身躯如同钉在城楼垛口旁的一块染血磐石。玄甲破碎,肩胛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已被粗糙的麻布死死捆扎,渗出暗红的血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城头:士兵们或倚着冰冷的墙垛喘息,或默默拖拽着袍泽的遗体,或机械地用雪块擦拭着手中染血的兵器。麻木,疲惫,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深藏的恐惧,刻在每一张沾满血污硝烟的脸上。
“将军!东角楼彻底塌了!南门瓮城的火刚压下去,但火油…火油一滴都没了!箭矢只够一轮齐射…滚木礌石…彻底用光了…”副将踉跄奔来,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破旧的风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绝望,“拆屋…拆屋得来的木石梁柱,刚才…刚才都用去堵缺口了…城内…能拆的…都快拆空了…”
秦翼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血腥与焦糊味直冲肺腑,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望向关外那片短暂沉寂、却依旧无边无际的叛军海洋,那重新竖起的“王”字大纛在暮色中狰狞如血。潼关,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他不能倒!
“粮仓…”秦翼明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意,“再开!守城军民,今日饱食!告诉兄弟们,也告诉城里的父老!吃饱了,养足力气!明日…明日便是决死之时!潼关之后,再无退路!要么站着生,要么躺着死!没有第三条路!”
“将军!”副将虎目含泪,“粮仓已开过一次,存粮…存粮不足三日了!若明日…”
“若明日城破,留着粮食喂叛贼吗?!”秦翼明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住副将,“吃!给老子敞开肚皮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把这群豺狼的牙敲碎!去办!这是军令!”
副将浑身一颤,看着秦翼明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猛地一抱拳,转身嘶吼着传达命令去了。
命令传开,城头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低吼。饥饿的士兵和协助守城的青壮默默地领来比平日多出一倍、甚至有些奢侈的干粮杂饼,狼吞虎咽。咀嚼声、吞咽声,在死寂的城头格外清晰。悲壮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帅府内院,暖阁。
药香氤氲,却压不住沐林雪心头那越来越清晰的、冰冷刺骨的悸动!她斜倚在软枕上,螭龙佩被紧紧攥在心口,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方才那一瞬间,玉佩传来的剧震与灵魂深处拓拔雄那毁灭性掌力的冲击感,让她几乎窒息!仿佛那一掌,是结结实实拍在了她的心上!
“陛下…!”她失声低呼,本就苍白的脸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如同透明的薄冰。纤弱的身躯剧烈颤抖,刚刚被鬼手仙强行压下的气血再次翻涌,一丝殷红顺着毫无血色的唇角溢出。
“娘娘!稳住心神!”鬼手仙一直守在榻边,见状大惊失色,枯槁的手掌闪电般搭上沐林雪腕脉,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渡入,试图平息她体内因惊悸而激荡的真气。“不可再强行感应!您的心脉受不住!”
沐林雪却恍若未闻。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惊涛骇浪,死死盯着手中滚烫的螭龙佩。玉佩传来的感应并未断绝,反而更加混乱、凶险!她清晰地“看”到——风雪绝壁!身体悬空!仅凭一只手死死抠住岩石!下方是翻滚的白色深渊!那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绝望!还有…还有那两道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带着致命毒芒的杀机(吴九阴的毒刃!阴七的暗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是对他生命即将消逝的恐惧!这恐惧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压过了她自身的虚弱与伤痛!
不!不能!他不能死!他为了自己,为了潼关,为了这飘摇的江山,正悬于万丈深渊之上!她怎能在此刻倒下?!
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沐林雪猛地挣脱鬼手仙的手掌,挣扎着便要坐起!
“娘娘!您要做什么!”鬼手仙骇然。 “琴…取我的琴来!”沐林雪的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双盈满恐惧的眸子深处,此刻燃烧起一种名为“守护”的火焰!
鬼手仙一愣,浑浊的老眼中瞬间明悟!他不再阻拦,转身疾步走到暖阁角落,将那张沐林雪随身携带、以千年桐木为面、冰蚕丝为弦的七弦古琴,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置于榻前琴案之上。
沐林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她伸出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双手,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指尖触及琴弦的刹那,一股奇异的心神联系瞬间建立。她闭上双眼,全部的心神、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死死缠绕住心口的螭龙佩,又透过那灵魂的烙印,死死锁定在风雪绝壁之上,那个悬于生死一线、正面临致命毒刃与暗器的身影!
铮——! 一声清越激越、穿金裂石般的琴音,骤然在死寂的暖阁中炸响!如同九天凤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直冲云霄!
鹰愁涧,绝壁悬命!
吴九阴的毒刃,带着幽蓝的死亡弧光,距离朱慈烺紧扣岩石的手腕不足三寸!阴七的淬毒铁蒺藜,如同索命的毒蜂,已激射至他面门与手臂!
死亡的阴影浓稠如墨!
就在这最后刹那! 嗡——!!! 怀中紧贴心口的螭龙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一股沛然莫御、清越激昂、带着穿透灵魂力量的意念,如同九天垂落的银河,轰然冲入朱慈烺的神魂深处!是琴音!是那熟悉的、属于沐林雪的琴音!是《破阵乐》的杀伐之音!更是她不顾一切、倾尽生命燃烧的守护之意!
这琴音意念,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点燃了他濒临枯竭的意志!更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琉璃佛眸深处,金光暴涨!
“滚——!”
一声低沉的怒喝如同龙吟!朱慈烺悬吊的身体猛地一荡!扣住岩石的右手五指灌注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竟硬生生从岩石缝隙中抠下一块巴掌大的、棱角尖锐的碎石!与此同时,灌注残存真气的左腿,如同毒蝎摆尾,狠狠踢向崖壁上一块覆盖厚雪的凸起!
“砰!”积雪四溅! 借着这一踢的反震之力,他悬吊的身体如同荡秋千般猛地向外甩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吴九阴刺向手腕的毒刃!同时,右手攥着那块棱角尖锐的碎石,灌注全身残余的真气与意志,以甩暗器的手法,朝着上方激射而至的几枚铁蒺藜狠狠掷去!
“叮叮叮!” 碎石精准地撞上两枚铁蒺藜,火星四溅!将其撞偏!但阴七手法刁钻,最后一枚毒蒺藜依旧穿透了防御,狠狠钉入朱慈烺荡起时暴露的右肩!
“呃!”剧痛与阴毒麻木感再次传来!但朱慈烺眼中却毫无惧色,只有冰冷的杀意!身体借着外荡之势,险险避开大部分攻击!
“什么?!”吴九阴与阴七同时惊愕!这必杀的一击,竟被他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化解!?
就在他们惊愕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脆响!朱慈烺右手死死扣住的那块覆盖着厚厚冰壳的岩石,终于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和方才那极限的发力,连同下方一大片冻结的岩体,轰然断裂、崩塌!
朱慈烺的身体,连同那崩塌的冰块岩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瞬间被翻滚的白色风雪吞没,朝着鹰愁涧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