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将怀中轻若无物的沈砚秋，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顾清晏手中。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托着一件一碰即碎的稀世琉璃，但那双臂膀上残留的、属于少女生命本源流逝的冰冷触感，却如烙铁般烫在他的神魂深处。
“护住她。”
裴砚的声音沙哑，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再无他言。
顾清晏神情凝重地点头，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指尖便已弹出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没入沈砚秋周身大穴，以精妙绝伦的手法，锁住她体内最后一缕即将熄灭的生机。
裴砚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横亘于天地之间，巨大到令人神魂都感到渺小与窒息的“永恒约定”封印。它就像一具古老神只的骸骨，死寂、冰冷，却又散发着不容挑衅的无上威严。曾经以为的希望，在洞悉其真相后，化作了比山岳更沉重的绝望，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砚秋姑娘最后指向的，是那个法则交汇点。”苏九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强行压下血脉中的颤栗，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那里是整个封印法则流转中，最为黯淡的一处。或许……那里便是约定的薄弱之处，又或者，是‘钥匙’真正的线索所在。”
她的话，像是在为众人打气，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薄弱，是相对的。”一旁，顾清晏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嘴里的话却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即便找到了钥匙，我们又该如何‘重新诠释’？这约定牵扯的是九界本源，是亿万年前九位至高存在的意志烙印。想要‘诠释’它，无异于要让一个凡人去修改天道轮回的法则！其难度与风险，恐怕……不比强行破封小上分毫。”
一句话，将刚刚燃起的丁点火苗，再次无情地掐灭。
是啊，诠释？谈何容易！
那可是九界初始的根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极尽妖娆与嘲弄的冷笑，毫无征兆地响起。
“咯咯咯……”
楚昭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她那双狭长的蛇瞳中，先前因真相而带来的复杂与沉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与决绝！
“什么狗屁约定！什么守护亦是枷锁！”
她玉足轻点，身形如一缕红烟，飘至封印之前，仰头望着那伟岸的存在，言语间充满了不屑与狂傲。
“你们还在想什么修修补补的勾当？这堵墙它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它阻碍了万道争锋，断绝了众生前路，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潭等死的臭水！既然如此，一巴掌拍碎了它，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石破天惊！
裴砚眉头瞬间紧锁，沉声喝道：“楚昭，不可胡言！强行破坏的后果，你不是没看到！九界生灵将尽数化为虚无！”
“九界生灵？”
楚昭猛地转身，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死死盯住裴砚，一步步向他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众人心跳的鼓点上。
“他们现在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带着一丝悲悯，又带着一丝残忍，“不过是在这口名为‘守护’的温水大锅里，被慢慢煮熟的青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要感恩戴德，感谢先祖的庇护？可笑！”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只有最彻底的毁灭，才能于废墟之中，迎来真正的新生！”
她已然走到了裴砚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一股混杂着血腥与幽兰的香气钻入裴砚的鼻腔，撩拨着他最原始的欲望与野心。
“裴郎……”楚昭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声音魅惑入骨，“别忘了你的根本是什么。你的九界说书人系统，你那掠夺众生气运的无上魔功……眼前的这道‘永恒约定’，不正是这天地间最庞大、最古老、最纯粹的‘气运’之源吗？”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裴砚的胸膛，像一条冰冷的蛇，激起他一阵战栗。
“把它打碎，让它化作最本源的能量，回归天地。而你我，就在这能量潮汐的中心，尽情掠夺，肆意吞噬！你将一步登天，成为这九界新的主宰！而我，将是你身边独一无二的魔后。这……岂不比当一个拯救苍生的烂好人，要快哉得多？”
这番话，如九幽魔音，让在场除了裴砚之外的两人，通体生寒！
“楚昭！你疯了！”苏九璃厉声呵斥，神裔公主的高贵血脉令她本能地抗拒这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你这是要拖着整个九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清晏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此法太过极端！代价，是亿万万生灵的性命，是整个文明的存亡！绝不可行！”
然而，楚昭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裴砚。
她无视了所有人的反对，那双灼热的眸子里，只有裴砚一个人的倒影。
“裴郎，做出你的选择吧。”她的声音充满了魔力，“你是要当一个循规蹈矩，在这腐朽的框架上修修补补，最后眼睁睁看着世界窒息的裱糊匠；还是要当一个打破旧日，开天辟地，亲手创造新世界的创世主？”
“别忘了，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
“你可是……亦正亦邪的裴砚啊！”
轰！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裴砚的心海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亦正亦邪的裴砚……
他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楚昭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魔咒，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试图隐藏的角落。
毁灭……
是啊，毁灭有时确实是效率最高的“创造”。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从他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是当年被逐出师门时，师尊那失望又无奈的眼神；是同门师兄弟们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嘴脸；是自己如丧家之犬般，在修真界底层苦苦挣扎，受尽白眼与欺凌的日夜……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庸才可以安坐宗门，享受着所谓的“秩序”庇护？而自己，却要因为行事“出格”，不合“规矩”，而被无情抛弃？
所谓的秩序，所谓的规矩，不正是眼前这道“永恒约定”的缩影吗？
它保护了弱者，却也禁锢了强者！
它维护了稳定，却也扼杀了可能！
一股暴戾的情绪，自裴砚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他那颗本就在正邪之间摇摆不定的道心，此刻竟不可抑制地朝着楚昭所描绘的那个疯狂蓝图，倾斜了过去！
与其在这该死的囚笼里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钥匙”，去“诠释”一道早已腐朽的“约定”，为何不……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将这囚笼，连同里面的所有一切，统统打碎？！
掠夺其本源，吞噬其气运！
这才是他裴砚的道！
察觉到裴砚身上那股越发躁动、甚至带上了一丝毁灭气息的灵力波动，苏九璃和顾清晏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裴砚，真的被这妖女说动了！
就在裴砚眼中的清明即将被那股名为“野心”的黑炎彻底吞噬之际，楚昭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再添上一把最猛的干柴！
“而且……”楚昭见他神情松动，再次抛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重磅炸弹，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魔道有古老秘法窥得一丝天机，这所谓的‘永恒约定’，根本就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什么无私的守护！”
“它最大的‘守护’对象，其实是——”
楚昭顿了顿，蛇瞳之中闪过一丝极致的讥讽与不屑。
“最初缔结约定的那九位古老存在，为了防止后世出现超越他们的生灵，而联手布下的……一道‘私心’之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