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璃那句“你可能已经成了她的猎物”,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深深扎进裴砚的心里,让他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茶楼外就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裴砚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推开门,险些被门外堆积如山的木箱绊倒。这些箱子材质考究,雕刻着繁复诡异的魔纹,丝丝缕缕的异香正从箱子缝隙中溢出,闻之竟让人心神一阵清明。
楚昭就斜倚在其中一个箱子上,一袭惹眼的红裙在晨光中比朝霞还要绚烂。她见裴砚出来,笑吟吟地打了个响指:“早啊,小道士。这是我给你带的见面礼,一点魔界的特产香料,不成敬意。”
裴砚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见面礼?这是要把他这小茶馆变成魔窟的节奏吗?
他刚想开口拒绝,楚昭便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这些香料可是好东西,能凝神静气,增强五感,让你那些听客更容易入戏。你不是要渡‘情劫’吗?我这是在帮你研究,提升一下咱们这‘劫难’的氛围感。”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带着几分“我为你着想”的体贴。
裴砚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能说什么?昨夜苏九璃的警告还言犹在耳,可眼前的妖女却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甚至热心肠的模样。他看着那些箱子,再看看楚昭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桃花眼,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楚姑娘美意。”
这香料,他不得不收。一来,他拒绝不了;二来,系统受限,他迫切需要更庞大的气运来冲击瓶颈,看看能否摆脱眼下的困境。楚昭的说法,歪打正着,正中他的要害。
这天,临安一品茶楼的景象,堪称百年难得一见。
说书台旁,史无前例地设了四个座位。
左手边,红衣似火的楚昭,媚骨天成,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只墨玉茶杯,眼神时不时地扫过裴砚,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探究。
右手边,白衣胜雪的苏九璃,神色清冷如冰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死死盯着楚昭带来的那些香料,暗中调动神裔之力一遍遍探查,确认无害后,脸色才稍缓,但看向楚昭的目光依旧像在看一件“高危污染物”。
顾清晏则搬了个小马扎,蹲在一个打开的香料箱旁,完全无视了周遭诡异的气氛。她捏起一撮暗紫色的香粉,凑到鼻尖轻嗅,又捻了捻,神情专注地分析着其中的成分,甚至还冷不丁地问了楚昭一句:“此物以‘月烬花’为主料,辅以‘幽魂草’的根茎粉末,却为何没有幽魂草的蚀心之毒?”
楚昭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竟真的跟她讨论起来:“哦?你竟识得月烬花?那毒性是以‘三瓣镜心兰’的花蜜中和了,还能放大其凝神之效。”
两人竟旁若无人地展开了“专业”上的学术交流,一个魔女,一个神医,画面和谐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而最靠近裴砚的,是略显局促的沈砚秋。她似乎很畏惧楚昭那强大的气场,但又惊奇地发现,只要离裴砚近一些,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就会被削弱许多。于是,她便有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几乎是半个身子都快贴在了裴砚的椅子上,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裴砚被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这离谱的场面,转化成了前所未有的噱头。
“临安一品茶楼,四美伴读,旷世奇景!”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吼了这么一嗓子,整个茶楼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临安城都轰动了。
好色之徒闻风而来,只为一睹这四位风格迥异的绝色佳人的风采,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觉得不虚此行。
各路修行者也悄然而至,他们感受到了茶楼内那两股泾渭分明又强大无比的气息——一股神圣凛然,一股魅惑深邃,都想来一探究竟,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此斗法。
更多的文人雅士则是冲着裴砚的名头来的,想看看这位能让四位仙子般的人物“伴读”的说书人,究竟有何等惊天的才华。
茶楼里人满为患,连窗户外都爬满了人。
裴砚深吸一口气,那奇异的魔界香料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专注,整个茶楼所有人的情绪、期待、渴望,都仿佛化作涓涓细流,向他汇聚而来。
他一拍醒木,声如洪钟:“今日,裴某不说那金戈铁马,也不谈那神仙鬼怪。今日,咱们就讲一个凡人与仙女的故事——《画壁》!”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裴砚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四女脸上一一扫过,这故事,是他精心挑选的,既是说给听客听,更是说给她们听。
“话说朱孝廉,路遇一古寺,见壁画斑斓,画中仙女栩栩如生,尤以一散花少女,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裴砚的说书技巧早已炉火纯青,此刻又有香料加持,听众们仿佛身临其境,跟着那朱孝廉一同走进了画中世界。
当讲到朱孝廉与壁画仙女在幻境中相爱成亲时,满堂都是艳羡的叹息。
楚昭却突然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痴情的仙女,总是遇上贪婪的凡人。仙女舍了清修,凡人却还惦记着人间富贵,真是无趣。”
她的点评一针见血,带着几分对仙女的惋惜和对凡人的不屑。
裴砚心中一动,接话道:“楚姑娘此言差矣。非是凡人贪婪,而是这人间烟火,最是动人心。仙女所求,或许正是凡人眼中这平平无奇的烟火气呢?”
两人一“说”一“评”,你来我往,仿佛不是在说书,而是在进行一场关于“人仙之恋”的辩论。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这简直比单纯的说书还要精彩!
苏九璃的秀眉却越蹙越紧。她从这《画壁》故事中,听出了浓浓的警示意味。幻境终是幻境,人与非人之恋,往往以悲剧收场。在她看来,裴砚分明是在借故事暗示自己,他深知与妖女纠缠的凶险!
这更坚定了她要将裴砚从“魔爪”下拯救出来的决心。
顾清晏和沈砚秋则更多地沉浸在故事本身的情感纠葛之中。顾清晏思索着那虚幻与真实的界限,而沈砚秋则为那仙女最终的孤独而黯然神伤,看向裴砚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多了一丝担忧。
一场书说完,掌声雷动,赏钱如雨点般落入台前的钱箱。
裴砚只觉丹田内的书魂之力前所未有地充盈、沸腾,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某个关隘。今日一场书所掠夺的气运,竟比过去半个月的总和还要多!
他心中涌起一股狂喜,或许,这就是破局的希望!
待到人群散尽,夜色降临。
裴砚正准备清点那满满一箱的赏钱,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茶楼的角落,动作快得连苏九璃都没来得及反应。
那黑影没有半分杀意,只是屈指一弹,一张折叠的纸条便如箭矢般射向楚昭。
楚昭信手拈来,展开纸条。
只看了一眼,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之气。
她抬起眼,桃花眸中寒光乍现,直勾勾地盯着裴砚,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冷声道:
“今晚,借你书房一用。”
顿了顿,她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有‘故人’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