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年玄冰,那恐怖的威压如泰山压顶,让楚昭和沈砚秋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连顾道全这等宗师级人物,都感觉呼吸一滞,气血翻涌。
唯有裴砚,身处风暴中心,却依旧挺立如松。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无形的“势”,那是属于说书人的“场”,将那山崩海啸般的威压隔绝在外。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却打破了室内微妙的平衡!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自苏九璃的喉间发出。她体内那刚刚被安抚下去的魔气,仿佛受到了外界威压的刺激,又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狂暴反噬!
黑色的魔纹如狰狞的毒蛇,再次从她白皙的脖颈攀爬而上,她那张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瞬间被一层浓郁的黑气笼罩。
“不好!”裴砚心中一沉。
此刻,他与苏九璃的生命气机相连,任何一丝波动都如同惊涛骇浪。他不敢有丝毫分心,心念电转,仅存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那片“太乙青木气运”所化的云海,再次光芒大盛!
更多的生机气运被强行牵引而来,化作比之前粗壮数倍的绿色光柱,不计代价地灌入苏九璃的眉心!
“清晏!”裴砚低喝一声。
无需他提醒,顾清晏早已行动。她看着苏九璃痛苦挣扎的模样,美眸中闪过一抹决然。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她口中念念有词,吐出的不再是寻常话语,而是一个个蕴含着奇妙韵律的医道真言——《清心普善咒》!
随着咒音响起,她指间的银针仿佛活了过来,针尾嗡嗡作响,泛起淡淡的金色毫光。她双手化作残影,数十根银针在咒音的加持下,如一场金色的骤雨,精准而迅疾地落在苏九璃周身大穴。
金针为桥,咒音为引!
那狂暴的魔气,在磅礴的生机冲刷与平和的咒音安抚下,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冰水,嚣张的气焰再次被死死压制了下去。
然而,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拉锯,也让苏九璃本就脆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刚刚恢复的那点元气消耗殆尽,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若非那道绿色光线还在持续不断地吊着命,恐怕已然香消玉殒。
“太上长老!”顾道全终于缓过一口气,对着门口那道枯瘦的身影躬身行礼,声音苦涩无比,“您……您怎么出关了?”
来人一身陈旧的灰色麻衣,面容枯槁,双眼深陷,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太医院闭关数十年,轻易不问世事的太上长老,药不然!他亦是药石长老的师叔,辈分高得吓人,思想也僵化得可怕。
药不然没有理会顾道全,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死死地钉在裴砚身上,声音冰冷如铁:“顾道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容许此等邪魔外道,在我太医院之内行此窃天之事!”
他口中的“窃天”,指的便是裴砚引动天地气运的手段。
“太上长老息怒!”顾道全急忙解释,“裴公子此法虽奇,却是救治神裔的关键,绝非邪魔歪道!”
“住口!”药不然厉声喝断,“医者,望闻问切,针砭药石,此乃千年传承之正道!何曾有过这般装神弄鬼、说书引气的荒唐疗法?此举扰乱临安气运,动摇我太医院根基,与妖术何异?”
话音刚落,一直跟在药不然身后的药石长老,立刻阴恻恻地站了出来,对着周围闻声赶来的医官们拱火道:“诸位同僚都看见了!此子以旁门左道之术,强行汇聚生机,看似在救人,实则是在吸取我太医院,乃至整个临安城的福祉!长此以往,我等医者气运衰败,临安城必将灾祸横生!”
“对!必须立刻阻止他!”
“此等行径,闻所未闻,简直是我杏林之耻!”
“院首,您可不能糊涂啊!祖宗的规矩不能破!”
一时间,群情激愤。以药不然和药石长老为首的一众保守派医官,纷纷向顾道全施压,言辞激烈,大有将裴砚生吞活剥之势。
顾道全被夹在中间,额头冷汗涔涔。一边是辈分压死人的太上长老,一边是生死一线的苏九璃和自己信任的裴砚,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勉力周旋:“太上长老,各位同僚,苏姑娘情况危急,此刻中断治疗,她必死无疑!还请……还请再给裴公子一点时间!”
然而,暗流早已涌动。
当天下午,太医院内便有谣言四起。
“听说了吗?那个说书的裴砚是个妖道,用邪法吸我们太医院的龙气呢!”
“何止啊,我听说那神裔郡主本来没那么重的,就是被他用妖法给害的!”
“怪不得我今天给病人开方子,总感觉心神不宁,原来是气运被他给吸走了!”
谣言如瘟疫般扩散,三人成虎,愈演愈烈。一些原本对裴砚抱有好奇的年轻医者,在长辈的严厉告诫和周围的舆论压力下,也纷纷动摇,再见到裴砚时,都像躲避瘟神一样远远绕开。
紧接着,更直接的打压来了。
药石长老以“库房药材需优先保障其他重症病患”为由,直接克扣了供给苏九璃的一应珍稀药材,连最基本的续命老参都断了。
这无疑是釜底抽薪!
夜色渐深,静室内。
楚昭气得破口大骂:“这帮老顽固,自己没本事救人,还不让别人救!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顾清晏也是一脸愁容,眉宇间尽是忧虑。
裴砚却依旧在为第二天的治疗做准备,他盘膝而坐,双目微阖,感知着周围的气运流动。突然,他眉头一皱。
“不对劲。”
他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但异常污秽、粘稠的气息,正从静室之外的庭院角落里渗透进来,试图污染这方刚刚被“太乙青木气运”洗礼过的空间。
“是污秽阵法。”裴砚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什么?”楚昭一愣,随即凑过去感应了一下,脸色也变了,“妈的,好阴损的手段!这是‘浊阴断灵阵’,虽然品阶不高,但对你这种汇聚纯净生机的法门,简直是天生的克星!一旦被这浊气侵染,你明天引来的气运都会变成毒药!”
“有办法破解吗?”裴砚问道。
“破解?”楚昭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满是魔道中人特有的狡黠,“小裴啊,你这就格局小了。对付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为什么要破解?咱们得……给他送回去!”
他附在裴砚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砚听完,嘴角也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一炷香后,太医院某个偏僻的院落里,一名贼眉鼠眼的医官正盘膝打坐,暗自得意。他正是药石长老的心腹,奉命前来布阵。只要今夜阵法生效,明天裴砚那小子当众出丑,甚至反噬自身,那便大功告成。
就在他幻想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地从地底喷涌而出,瞬间将他笼罩!
那感觉,就像是掉进了积攒了三百年的粪坑,又被灌了一肚子馊水,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呕——!”
医官当场就吐了,吐出来的东西五颜六色,秽不可闻。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布下的“浊阴断灵阵”非但没有起效,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增幅了百倍,尽数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污秽之气入体,他只觉浑身发痒,皮肤上迅速鼓起一个个恶心的脓包。
“啊!我的脸!我的手!”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太医院寂静的夜空。
……
第二天,当裴砚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静室时,保守派们都愣住了。他们预想中裴砚精神萎靡、施法失败的场面并未出现。
反倒是药石长老的那个心腹,被人用担架抬着,浑身流脓,散发着恶臭,哀嚎着“有鬼”,彻底疯了。
药不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暗中的小手段失败了。
他不再废话,直接让人搬来了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巨着——《杏林典律》。
“裴砚!”药不然声若洪钟,手持典律,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逐条宣判:“《杏林典律》卷一,第三条,‘医者,当循古法,戒除巫蛊怪诞之术’!你这说书引气,难道不是怪诞之术?”
“卷三,第七条,‘凡施救,需得三名以上同道会诊,方可用险药、行险招’!你可曾有过会诊?”
“卷七,第一条,‘杏林同道,气运一体,不得以私害公,窃取同门气运’!你敢说你没有?”
一条条,一款款,言辞凿凿,引经据典,将裴砚的行为死死地钉在了“违背祖制”、“破坏规矩”的耻辱柱上。
他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用千年的规矩作为武器,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爹爹已经同意了!而且裴砚的法子有效!”顾清晏再也忍不住,站出来大声反驳。
“放肆!”药不然眼睛一瞪,倚老卖老地呵斥道,“黄毛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医道大事,岂容你一个后辈女子置喙!”
顾清晏被噎得俏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力反驳这森严的辈分压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裴砚,缓缓走上前。
他没有去看药不然,也没有去看那本厚重的典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病榻上气息又微弱下去的苏九璃身上。
他知道,跟这群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唯一的答案,就在苏九璃身上。
裴砚深吸一口气,再次坐下,熟悉的开场白响起:“话说天下大势……”
然而这一次,他明显感到,汇聚气运的难度增加了数倍。整个太医院上空,仿佛弥漫着一层由质疑、敌意和陈腐规矩构成的无形之网,阻碍着生机气运的降临。
苏九璃的状况,因这连番的折腾和干扰,再次出现了波动,那刚刚恢复的一丝血色,如同风中残烛,又缓缓褪了下去,生命之火,岌岌可危。
看到这一幕,药石长老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药不然更是抓住了机会,苍老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轰然响起:
“狂妄竖子,事到如今还要执迷不悟!好!老夫就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临安杏林一个交代!”
他环视全场,威严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老夫宣布,三日之后,于太医院广场召开‘杏林大会’!邀请临安城所有名医,共同审判你这离经叛道之举!届时,你若能当众证明你这妖法有效且无害,便罢!若是不能……”
他眼中杀机一闪,声音冷酷无情:
“便依祖制,废你修为,逐出临安,永世不得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