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之上,一派热火朝天的加班景象,空气里弥漫着灵石燃烧(心理上)的味道和工匠精神的焦香(主要是穷出来的)。
天阵子面前悬浮着七八个光晕流转的罗盘阵基,他手指如飞,掐算得都快冒出火星子了,嘴里嘀咕着:“地火走向……魔气干扰值……嗯,这里得加个反向疏导符文,不然阵基被冲垮,又是一笔开销……加,还是不加?加,多花五十灵石;不加,坏了维修起码三百……唉,加吧!” 精打细算到每一个符文。
欧冶子挽着袖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面面护心镜,旁边堆着小山似的灵材边角料。他拿起一块掂量一下,摇摇头:“啧,这块‘黑曜铁’纯度不够,防御力差三成,但胜在便宜……算了,给外围弟子用吧,核心队员还得用好料,不然修起来更贵。” 他试图从边角料里抠出点性价比。
符夫子埋首于一大叠明黄色的符纸中,朱砂笔龙飞凤舞,一张张闪烁着灵光的符箓迅速成型,速度堪比流水线。“疾行符”、“金刚符”、“清心符”、“辟火符”……他画得手腕酸痛,忍不住抱怨:“这得画到什么时候去?早知道当初就该研究一下怎么批量印刷符箓,这人工成本也太高了!朱砂也很贵啊!”
凌绝剑抱着剑,如同一尊冷峻的雕像,但锐利的目光早已扫过在场每一个护卫弟子,心中已然筛选出了一份“性价比最高”的名单,并在评估每个人的装备是否需要升级——这又得找陈百万批条子,想想就头大。
药尘子正在清点药柜,各种瓶瓶罐罐碰撞作响,每一声都像是灵石落地的声音。“回元丹不够……解毒散得加倍……瘴气丸也得备足……唉,这都是钱啊。”他一边拿药一边肉痛,仿佛每拿出一瓶,自己的寿命就短了一截。
百花夫人指挥着几位女弟子整理行装,安排后勤,忙而不乱,只是偶尔瞥向陈百万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同情,仿佛在看一个即将破产还强撑门面的可怜人。
璇玑婆婆则独自坐在一角,面前摆着一个古朴的龟甲和几枚铜钱,她闭目凝神,眉头紧锁:“怪,真是怪……破财之象黑得发亮,都快滴出墨了,却偏偏又有一线生机……这线生机还忽粗忽细,跟那小子花钱的速度一样没谱……”
陈百万看着大家忙碌,心中稍定,但一想起那空空如也的宗门宝库和即将到来的庞大支出,还是觉得心口堵得慌。他转身想找守拙商量点细节,却发现这老伙计不见了踪影。
“守拙长老呢?”陈百万问一旁的弟子。
弟子指了指流云亭的方向:“长老好像往那边去了,脸色似乎……很沉重。”
陈百万皱了皱眉,以为守拙还在为浪费的灵石肉痛,便也没多想,继续投入到无限的计算和调度中去,那玉算盘都快被他拨出包浆了。
流云亭畔,微风习习,与广场上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守拙道人踱步来到被层层柔和阵法光华守护的软榻旁。榻上,阿阮安详地沉睡着,呼吸均匀,面容红润,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甜美的梦境,丝毫看不出任何受伤或痛苦的痕迹,只是无论如何呼唤都无法醒来。
他看着阿阮那副睡得天塌不惊的模样,往日里总是插科打诨、抠抠搜搜的神情消失不见,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忧虑、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像个小老头一样蹲在榻边,对着熟睡的阿阮,开始絮絮叨叨,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苦涩:
“师姐……小祖宗唉……这回咱们流云宗可是裤衩子都快赔掉了……”他哭丧着脸,开始例数罪状,“你是没看见,那败家小子……哦不,是亲传弟子,他结个丹,差点把宗门根基都给结进去!那么多好东西啊,噼里啪啦全砸进去了,连个金丹影儿都没见着,就听了个响儿,换来个筑基巅峰……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比划起来:“现在好了,窟窿大得没边儿,外面还欠着一屁股债,栖凤山那边又是个吞金兽……再不搞点灵石进来,别说给你维持这安神养魂的阵法了,咱们全宗上下都得喝西北风!”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真正的焦虑和无助,甚至有一丝颤抖:“小祖宗,你醒醒吧,别再睡了。你再不醒,这摊子真要垮了……只有你醒了,或许还有点办法……我知道你肯定有后手……”
他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变得极其复杂:“希望……希望当年你的选择是对的……把宝全押在那小子身上……这条路,也太险了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充满了难以启齿的担忧:
“而且…那地下镇压的……周边那些宗门他们……这些时日之所以还算安分,没敢明目张胆地来找麻烦,还不是因为……因为怕你……”
守拙道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庆幸,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现在你一直昏迷不醒,消息虽然瞒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万一他们察觉到了什么……恐怕就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后面的话语蕴含着极大的恐怖,让他不敢再说下去。他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恐惧。
就在他心神激荡,情绪最为不稳的这一刻——
异变陡生!
他右臂的衣袖无风自动,微微鼓荡起来。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光,从他小臂内侧的衣物下透出!
守拙道人脸色骤然一变,猛地伸手捂住右臂,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的汗珠,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和痛苦,似乎想极力压制什么。
但那金光却越来越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只见他右臂的衣物之下,一道细微却无比复杂、充满古老晦涩意味的金色图腾,如同被唤醒的藤蔓,缓缓浮现出来!那图腾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和禁锢之力,冰冷而强大。
金色图腾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开始沿着他的手臂皮肤,一点点地、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上蔓延!它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微微凸起,呈现出淡金色的纹路,看上去既神圣不可侵犯,又透着一股子诡异的邪性。
守拙道人咬紧牙关,浑身微微颤抖,试图运功抵抗,但那金色图腾的力量似乎源自他自身深处,根本无法有效遏制。眼看那金丝就要越过肘关节,朝着他的手腕和手掌蔓延而去!
一旦金丝彻底蔓延至手掌,仿佛就会完成某种契约或仪式,后果不堪设想!
守拙道人眼中甚至没流露出了一丝绝望,痛楚,而是寄托着什么….一种新的期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软榻之上,一直安睡的阿阮,那双原本安静放在身侧的、白皙如玉的右手,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只手快如闪电般抬起,精准无比地一把握住了守拙道人正在被金色图腾侵蚀的右手手腕!
入手温热柔软,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强横无比的力量!
守拙道人浑身剧震,愕然抬头。
只见榻上的阿阮,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清澈依旧,却再无平日醒来时的迷糊与懵懂,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五指纤细,却如同最坚硬的玄铁钳子,死死扣住守拙的手腕。那正在疯狂蔓延的金色图腾,一接触到她手上散发出的那股奇异力量,竟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发出了几乎不可闻的“滋滋”声。
蔓延之势被硬生生扼制!
金光明灭不定,仿佛在挣扎咆哮。
阿阮面无表情,手臂微微发力,那强横的力量透过手掌,霸道无比地逆向冲击!
只见那已经蔓延过肘部的金色图腾,竟像是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拖拽着,一点点地、极其不甘心地向后倒退!金丝收缩,纹路黯淡,那恐怖的威压和禁锢之力也被强行压回了守拙道人的手臂深处。
几个呼吸之间,那骇人的金色图腾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守拙道人的手臂恢复了原状,只是手腕上被阿阮抓住的那一圈微微发红。
一切发生得太快,悄无声息,却又惊心动魄。
守拙道人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阿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阮的目光依旧平静,她似乎极其虚弱,只是这一下动作,就耗尽了力气。她的眼皮开始缓缓垂下,但她那双眸子却依旧盯着守拙。
她没有开口,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直接响在了守拙道人的神魂深处:
“相…信…陈…峰…”
话音落下,她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眼皮彻底阖上,头微微一歪,再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悠长,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出手只是一场梦境。
守拙道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腕上那温热的触感和一丝残留的力道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恢复原状的手臂,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惊愕、后怕、茫然、最终化作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他回想起自己刚才未尽的话语和深藏的恐惧,又感受到阿阮那强横的压制和简短却有力的四个字,心中翻腾不休。
他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惊悸、压力和那未敢说出口的恐惧全都排出去。
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麻的手腕,低声嘟囔道,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无奈的吐槽:
“相信那小子……哼,老夫倒是想不信,可现在除了信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师姐小祖宗你倒是说得轻巧,要是古魔蹦跶出来,还有…不说了,反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
他再次叹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广场方向,听着那边传来的忙碌声响,又看了看再次熟睡的阿阮,最终像是认命了一般,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师傅当年叫我全听你的,我的师姐祖宗你说了算。你说信,那就信吧……反正这烂摊子,迟早也得砸他手里……但愿这小子下次突破前,先学会怎么省钱,也能赶紧支棱起来,好歹……好歹能唬唬人……”
他嘴上虽然还在习惯性地抱怨,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似乎莫名地放松了一些。阿阮的出手不仅压制了手臂的图腾,似乎也暂时驱散了他对未来的部分恐惧。那股因为巨额债务、前途未卜和外部威胁而产生的焦躁不安,被那强横无比的力量和简短的四个字奇异地压了下去。
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道袍,守拙道人转身,朝着忙碌的广场走去,脚步虽然依旧有些沉重,却多了几分破罐子破摔般的豁达和决断。
只是无人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其右手袖口中,那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地方,皮肤之下,似乎有一点金芒极其不甘地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隐没。
流云亭畔,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阿阮均匀的呼吸声,和微风拂过亭角的轻响。
但某些东西,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改变。陈峰似乎又无形中压上了更重、更神秘的担子,以及……来自周边的不确定威胁。
而洞府里,陈峰对着空空如也的储物袋和阿木那期待的大眼睛,发出了筑基巅峰后的第一声哀叹:
“阿木啊,咱们明天去栖凤山,可能真得靠你啃石头开路了……希望那边的石头口感好一点,能顶饿,顺便……够硬,能吓唬人……”
阿木:“叽?”(歪头,表示疑惑且期待,毕竟它牙口好,不挑食,吓唬人估计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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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