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到刺眼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甜腻香气,那是镇定剂和营养液混合的味道。刘天尧躺在柔软的病床上,身体被各种导线和软管连接着,像一具被精心保养的标本。距离被带入这个地下医疗中心已经过去了两天。
千夏提供的“稳定剂β型”确实起到了作用。右半身那令人绝望的麻木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大大减轻,他甚至能微微活动右手手指,虽然依旧软弱无力,但比起之前的完全失控,已是天壤之别。然而,这种“好转”伴随着一种更深的不安。每一次注射后,都会有一段短暂的精力恢复期,紧接着便是更深的疲惫和昏沉,仿佛身体被透支。而且,他对这种药剂产生了明显的依赖感,每当药效将过,那种熟悉的、从骨髓里透出的冰冷刺痛和失控的预兆便会悄然浮现,如同毒瘾发作的前兆,催促着下一次的注射。
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比镣铐更精致,也更恶毒。
房间内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缓缓转动,冰冷的镜头如同眼睛,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门外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送药送餐的“医护人员”动作标准,眼神却空洞,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对刘天尧的任何试探性问话都报以沉默或公式化的回答。
千夏偶尔会来,总是穿着不同的昂贵旗袍,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她会询问他的感觉,查看监测数据,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评估货物的冷静。她不再提及具体的计划,只是反复强调让他“安心休养,恢复体力”,但那种紧迫感,却透过她看似轻松的姿态隐隐传递出来。似乎,“源点”的开启,确实迫在眉睫。
刘天尧强迫自己进食,配合治疗,甚至主动进行一些极其轻微的康复活动,比如尝试握紧左手,活动脚踝。他表现得顺从,像一个认命并抓住救命稻草的垂死之人。但在他低垂的眼帘下,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观察着每一个细节,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漏洞。
他注意到,那个主要负责他治疗的冷漠医生,白大褂的领口内侧,似乎别着一个不起眼的、样式古老的金属徽章,形状像是一枚扭曲的荆棘。这徽章,他似乎在老贝尔玛的某本隐秘笔记的插图上见过模糊的影子,与“守夜人”早期的标志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凛。千夏的手下,成分似乎并不单纯。
他还发现,每天傍晚固定时间,走廊外的守卫会进行交接,持续大约三分钟。期间,门口的监控探头会有一个极短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扫描盲区,或许是系统切换时的延迟。这只是他的直觉,源于多年生死边缘锻炼出的对环境的超常感知。
机会或许就在这些细微之处。但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天下午,千夏罕见地没有出现。负责注射的护士在完成例行工作后,似乎接了个内部通讯,低声应答了几句,神色略显匆忙地离开了,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确认输液管是否顺畅。
刘天尧的心跳微微加速。机会来了。
他屏住呼吸,集中全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残留的无力感和药物的昏沉效果。他的左手,是他目前唯一相对可靠的工具。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移动左手,避开胸口监测电极的位置,摸索着连接到右手臂的输液软管。指尖触碰到那个微小的流量控制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守卫低沉的交谈声和脚步声——交接班的时间快到了!
没有时间犹豫!刘天尧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左手拇指和食指猛地用力,掐住了那根细小的软管!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门外守卫的对话声变得清晰,然后是电子门锁轻微的“嘀”声,标志着交接开始。
就是现在!
刘天尧猛地从床上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蓄起来的所有力气,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他咬破舌尖,尖锐的痛楚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一把扯掉手臂上的针头,带出一串血珠,也顾不上许多,左手支撑着身体,翻滚下床!
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右手无力地垂着。他强迫自己站稳,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厚重的自动门。他扑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守卫的脚步声正在远去,新的守卫似乎还未完全到位。
他回忆着护士离开时可能在控制面板上的操作,凭借模糊的记忆和猜测,左手在光滑的面板上快速摸索、按压!他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动作又快又轻,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嘀……咔……”
一声轻微的、不同于门锁开启的异响!旁边一个看似是装饰面板的暗格突然弹开!里面是复杂的线路和几个备用保险开关!
刘天尧心中一动!赌对了!这不是出口,但可能是机会!
他毫不犹豫,左手抓住里面几根看起来最重要的线缆,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噼啪!”一阵细小的电火花闪过!房间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瞬间熄灭!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芒!连接在他身上的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但声音似乎被隔音材料削弱了不少。
几乎在灯光熄灭的同一瞬间,他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怒的呼喝!新的守卫被惊动了!
刘天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左手紧紧攥着一根从暗格里扯下的、一端尖锐的金属断线。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出去,这番举动无异于困兽之斗,但他必须这么做!他需要试探千夏的底线,需要制造混乱,需要知道伊莎贝尔和阿豹的消息!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向千夏证明,他刘天尧,即便濒死,也绝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
“砰!”厚重的自动门被强行从外部打开!两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射入昏暗的房间,瞬间锁定在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却眼神凶狠的刘天尧身上。
“别动!”守卫厉声喝道,举起了手中的电击枪。
刘天尧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他成功了,他制造了动静。
很快,走廊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千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睡袍,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外套,头发有些散乱,显然是从休息处匆忙赶来的。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慵懒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她挥手让守卫退后一步,目光如刀般刮过刘天尧的脸,最后落在他流血的手臂和手中那截可笑的金属线上。
“刘天尧,”千夏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
刘天尧迎着她的目光,尽管虚弱得需要墙壁支撑,但眼神中的桀骜却丝毫未减:“我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顺便问问,我的女人和兄弟……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
千夏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放心,他们很好。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在你完成你的价值之前,他们都会很安全。”
她走上前,无视刘天尧手中的“武器”,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小,迫使他对视着自己:“但我提醒你,刘天尧。这样的‘活动’,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乖乖配合,你还能多活几天,或许还有机会见到他们。如果再敢耍花样……”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压低,带着致命的威胁:“我不介意先让你亲眼看看,不听话的棋子,会连累身边的人……变成什么样子。”
说完,她猛地松开手,对身后的医生冷声道:“给他注射双倍镇静剂。检查所有设备,加强看守。在他‘恢复’到能派上用场之前,我不希望再出任何意外。”
医生连忙点头,拿着准备好的针剂走上前。
刘天尧没有反抗,任由冰冷的药液注入静脉。强烈的困意瞬间席卷而来,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死死记住了千夏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近乎残忍的亮光。
她动怒了,但也透露了一个信息——伊莎贝尔和阿豹,果然还在她的控制之中。而“完成价值”之前,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这就够了。这场冒险的试探,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摸到了一点老虎的胡须。
下一次,他要撕开的,将是更大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