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车中转站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水滴从岩顶坠落,砸在冰冷铁轨上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秒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千夏手臂伤口处散发出的、如同腐肉般的甜腥气。
陈小川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背靠着锈迹斑斑的矿车车轮,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肋下枪伤钻心地疼。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尧哥母亲温柔的笑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照片背面那行褪色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靠在对面矿车旁闭目养神的千夏。
“是你放的?”陈小川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尧哥母亲的照片……在孩子的襁褓里……为什么?”
千夏缓缓睁开眼。那双冰封的眸子在昏暗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冻土般的漠然。她扫了一眼陈小川手中的照片,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算是回应。她没有解释,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小川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个女人!永远是这样!冰冷、神秘、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他恨不得冲上去揪住她的衣领问个明白!但胸前的襁褓里,婴儿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唧,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小心翼翼地将照片重新折好,塞回婴儿襁褓最贴身的夹层里。这是尧哥的血脉……也是他唯一的念想。
“呜……”婴儿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小脸依旧泛着不健康的潮红。
陈小川的心瞬间揪紧!他连忙轻轻拍抚着襁褓,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试图安抚。但婴儿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急促了些,小小的胸膛起伏得有些费力。
千夏的眼睛再次睁开。她的目光落在婴儿潮红的小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她站起身,动作因为手臂的剧痛而略显僵硬。“走。”她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他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出去。”
陈小川心中一凛!他挣扎着爬起,将婴儿牢牢护在胸前。千夏已经走到矿车轨道旁,蹲下身,用匕首撬开一辆矿车锈死的制动闸。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呜哇——!”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彻底惊醒,爆发出尖锐的啼哭!小小的身体在襁褓里剧烈挣扎!
“妈的!”陈小川手忙脚乱地安抚,心焦如焚!
“上来!”千夏低喝一声!她已经撬开了制动闸,费力地将沉重的矿车向后推了几米,露出轨道尽头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倾斜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流从洞口涌出!
陈小川不敢犹豫,抱着啼哭的婴儿,踉跄着爬上矿车冰冷的铁皮斗。矿车内部积满了黑色的煤渣和污水,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千夏紧随其后跳上车,动作利落,但落地时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左臂的伤口似乎让她吃痛,眉头紧蹙。
“坐稳!”她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矿车向前一推!
矿车车轮在锈蚀的铁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猛地向下倾斜的轨道滑去!速度越来越快!
“呜——!”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湿气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矿车在黑暗中疯狂颠簸、摇晃!车轮撞击铁轨接缝处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仿佛随时会散架!陈小川死死抱住怀中的婴儿,用身体挡住飞溅的煤渣和冰冷的水滴!婴儿的啼哭被巨大的噪音淹没,只剩下微弱的抽噎!
千夏半蹲在矿车前端,一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车斗边缘稳住身体,另一只手紧握着枪,枪口警惕地指向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她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在剧烈的颠簸中保持着诡异的平衡。昏暗中,陈小川看到她左臂包扎的绷带,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水浸透,边缘的暗紫色肿胀似乎又扩大了一圈!毒素……正在蔓延!
矿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黑暗的轨道上亡命飞驰!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出口!
“快到出口了!准备跳车!”千夏的声音穿透风声,带着一丝紧绷!
陈小川精神一振!抱紧婴儿,身体微微弓起,准备随时跃出!
就在这时!
“呜哇——!!!”
怀中的婴儿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前所未有的凄厉啼哭!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小小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瞬间变得滚烫!小脸涨得发紫!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白沫!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陈小川魂飞魄散!他手忙脚乱地拍着婴儿的后背,试图让他呼吸顺畅,却毫无作用!婴儿的抽搐越来越剧烈!体温高得吓人!小小的眼睛翻白,眼看就要窒息!
“毒……毒素发作了……”千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猛地回头,看着婴儿濒死的惨状,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是脐带感染?!还是……那淡蓝色液体里的神经毒素……侵入了婴儿脆弱的身体?!
“救他!千夏!快救救他!!”陈小川发出绝望的嘶吼!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尧哥和安娜唯一的血脉……死在自己怀里!
千夏的眼神剧烈闪烁!震惊、挣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时间!没有时间了!出口的光亮就在前方几十米!但婴儿……撑不过十秒!
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她丢掉手中的枪!身体在剧烈颠簸的矿车上猛地前扑!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陈小川怀中的婴儿襁褓!右手反手拔出腰间的战术匕首!
“你干什么?!”陈小川惊恐地嘶吼!以为她要……
噗嗤!
匕首没有刺向婴儿!而是狠狠划开了千夏自己左臂那道肿胀发黑的伤口!
暗红发紫、带着浓重腥臭的污血,瞬间从裂开的皮肉中涌出!
千夏眉头紧锁,强忍着剧痛!她左手死死按住婴儿抽搐的小身体,右手沾满自己污血的手指,极其迅速、却又异常精准地,撬开婴儿紧咬的牙关!然后,她沾满污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狠狠抹在了婴儿的牙龈和舌根上!
“唔……”婴儿被这粗暴的动作和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随即更加剧烈地呛咳起来!污血混合着唾液,被他本能地吞咽下去!
“你疯了?!!”陈小川目眦欲裂!他想扑上去阻止,却被矿车剧烈的颠簸甩得东倒西歪!
千夏根本不理他!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抹完污血,她迅速撕下自己另一条相对干净的衣襟,沾了点岩壁上滴落的冰冷水珠,粗暴地擦拭掉婴儿嘴角的血污和呕吐物!然后,她再次将婴儿塞回陈小川怀里!
“抱紧!”她厉喝一声,重新抓起枪,身体紧绷如弓,死死盯住前方越来越近的光亮出口!
奇迹发生了!
婴儿剧烈的抽搐……竟然……缓缓停止了!涨紫的小脸逐渐褪去可怕的青灰色,呼吸虽然依旧急促微弱,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窒息!滚烫的体温似乎也下降了一些!他虚弱地抽噎着,小嘴无意识地吮吸着,仿佛在汲取最后一丝生机!
陈小川目瞪口呆!看着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婴儿,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千夏那沾满污血的左臂伤口……她的血……能解毒?!这怎么可能?!
“跳!!!”
千夏的厉喝如同炸雷!矿车已经冲到出口边缘!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外面是奔腾的河水声和潮湿的空气!
陈小川来不及多想!抱着婴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矿车外光线刺入的方向,猛地纵身一跃!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他死死护住怀中的婴儿,挣扎着浮出水面!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全身!
紧接着,“哗啦”一声!千夏也紧跟着跳入水中!她迅速游到陈小川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奋力向岸边游去!
“咳咳咳……”陈小川剧烈地呛咳着,冰冷的河水让他浑身发抖。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小家伙被水一激,又发出微弱的哭声,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小脸虽然苍白,却不再有濒死的迹象。
“他……他没事了?”陈小川声音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暂时。”千夏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她拖着陈小川爬上湿滑的河岸,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左臂的伤口被河水浸泡,暗紫色的肿胀范围已经蔓延到了手肘,整条手臂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黑色!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发紫,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
“你的手……”陈小川看着千夏那条几乎废掉的手臂,心中五味杂陈。恨意、感激、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千夏没有回答。她挣扎着坐起身,撕开早已破烂不堪的绷带。伤口处皮肉翻卷,流出的不再是暗红的血,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脓液!毒素……已经深入骨髓!
她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掉落在旁边的匕首,用牙齿咬住刀鞘拔出!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
“你……你要干什么?!”陈小川惊恐地看着她。
千夏没有看他。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自毁的冰冷决绝!她将匕首的刀刃,狠狠按在伤口上方肿胀最严重的青黑色皮肤上!
嗤——!
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千夏的身体猛地一僵!牙关死死咬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闷哼!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她额头滚落!但她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刀刃深深切入肿胀发黑的皮肉!黑色的脓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她在剜肉放血!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阻止毒素蔓延!
陈小川看得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几秒钟后,千夏猛地拔出匕首!带出一大块腐烂发黑的皮肉!她迅速用撕下的布条,死死扎紧伤口上方!动作快、狠、准!仿佛那被剜掉一块肉的手臂不是自己的!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依旧冰冷锐利,死死盯着河对岸那片浓密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热带雨林。
“穿过那片雨林……就是边境线……”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国际刑警……有人在那边接应……”
陈小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雨林深处,雾气缭绕,如同蛰伏的巨兽。他低头看向怀中再次沉沉睡去的婴儿,又看向千夏那条几乎废掉、还在不断渗出黑血的手臂……前路……依旧凶险莫测!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引擎轰鸣声,如同闷雷般,从他们刚刚逃出的矿道方向……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