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李队拖着沉重的消防斧,斧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如同丧钟的余音,在空旷死寂的废弃厂房里回荡。他高大的背影在昏黄摇曳的应急灯光下,如同移动的墓碑,一步步没入厂房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跟上。”那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链,狠狠勒在刘天尧的脖颈上。
刘天尧深吸一口气,浓烈的机油味、铁锈腥气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他肺部生疼。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坐在木箱废墟中、嘴角带血的千夏。她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送入熔炉的祭品。她又瞥了一眼地上如同破布般抽搐、胸口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黑礁,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厌弃?仿佛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刘天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和铁锈的咸腥味。他拖着沉重的钢铐,链条摩擦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如同囚徒的镣铐。每一步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和手腕伤口的撕裂感,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踉跄着,一步一步,跟随着前方那个如同死神般的背影,走向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深渊。
手腕上钢铐缝隙里,那团暗红色的凝胶状物,随着他靠近厂房深处,再次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和“滋…滋…”的微弱电流声,如同毒蛇在皮肉下苏醒、蠕动。
厂房深处,光线更加昏暗。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机器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阴影中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地面湿滑,积着粘稠的油污和污水。
李队停在一个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冲压机床旁。机床的基座如同一座生锈的钢铁祭坛。他随手将沾满血污的消防斧“哐当”一声扔在满是油污的地上,斧刃上的暗红在昏光下格外刺眼。他转过身,魁梧的身躯堵住了刘天尧的退路,冰冷的眼神如同探照灯,上下扫视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跪下。”李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力,不容置疑。
刘天尧身体一僵,眼中瞬间燃起屈辱的火焰!他死死盯着李队那张布满风霜和戾气的疤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钢铐链条被他捏得绷紧。
“我说,跪下。”李队的声音更冷了一分,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他微微侧身,露出肋下那道深可见骨、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恐怖伤口,但这伤口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那只沾满血污和油泥的巨手缓缓抬起,指向冰冷肮脏的地面。“在老罗斯见你之前,你得学会……什么叫规矩。”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死死扼住刘天尧的喉咙。他看着李队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把沾血的斧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反抗?只会被瞬间碾碎!像黑礁一样变成一滩烂肉!
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他想起码头讨薪被灭口的父亲,想起沉入冰冷大海的林雪,想起被洪水吞没的陈小川……每一次低头,都伴随着更深层的失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膝盖如同灌了铅,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弯曲了下去。
噗通。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粘稠、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寒意和污秽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钢铐链条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低着头,凌乱的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皮肉里,留下紫红的血痕。
李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匍匐在泥泞里的蝼蚁。他那张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那道蜈蚣疤在昏暗光线下微微蠕动。他缓缓抬起脚,那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厚重军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刘天尧低垂的头颅……缓缓踩了下去!
动作缓慢而充满侮辱性!仿佛要将他的尊严彻底碾碎在泥浆里!
刘天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噬人的怒火,死死瞪着那只落下的军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暴起!
就在这时——
“够了,李队。”一个冰冷、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女声,突兀地在厂房深处的阴影中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刺穿了凝滞的空气。
李队踩下的动作猛地顿在半空!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缓缓收回了脚。他转过身,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刘天尧也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厂房深处,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齿轮组阴影下,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是千夏!
她不知何时离开了入口处的废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她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黑色风衣,勾勒出冷硬的线条。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去,只留下些许水痕。她步履平稳,如同走在自家的庭院,一步步走近。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地上的刘天尧,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或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李队身上。
“他的命,现在还有用。”千夏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老罗斯要的是活口,不是一个被踩烂了脑袋的废物。尤其是在……他可能知道‘蛇吻’秘密的情况下。”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刘天尧手腕上的钢铐。
李队沉默地看着千夏,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肋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又开始缓慢地渗出鲜血,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你越界了,千夏。”李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警告的意味,“这里,现在由我接管。”
“是吗?”千夏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人,是我带进来的。他的价值,由我来评估。在见到老罗斯之前,他的命……属于我。”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刘天尧身侧,目光却依旧锁定李队,“还是说,李队想在这里跟我再‘切磋’一下?你现在的状态……恐怕不太妙。”
空气瞬间凝固!一股无形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在两人之间展开!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昏暗的厂房里碰撞、绞杀!
李队死死盯着千夏,胸膛微微起伏,肋下的伤口渗血更快。他眼中寒光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但那眼神依旧冰冷如刀。
“哼。”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消防斧,斧刃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看好他。河谷的船……快到了。”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拖着斧头,转身走向厂房另一侧一个堆满废弃油桶的角落,背对着他们坐下,开始撕下破烂的衣襟,笨拙地处理自己肋下的伤口。鲜血很快染红了布条。
压迫感稍减。刘天尧依旧跪在冰冷污秽的地上,屈辱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千夏。她的侧脸在昏光下线条冷硬,下颌微微绷紧。她似乎并没有看他,目光投向厂房高处一个布满蛛网的破旧天窗,外面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夜雾。
“为什么……救我?”刘天尧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血味。他不信这个女人会无缘无故帮他。
千夏缓缓低下头,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黑暗的角落。“救你?”她轻轻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别自作多情,刘天尧。我只是在确保我的‘投资’不会在交割前就变成一堆烂肉。”她的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钢铐,又落回他布满血污和屈辱的脸上,红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如同冰珠砸落:“你身上流着罗斯家的血,但你的命……是我的。在老罗斯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之前,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刘天尧的心脏!他猛地攥紧拳头,钢铐链条哗啦作响!眼中翻涌着暴怒和绝望的火焰!他果然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一件被争夺的祭品!
就在这时——
“呃……嗬……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从厂房入口方向传来。
是黑礁!
他竟然还没死!
刘天尧和千夏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胸口被劈开巨大伤口、倒在血泊中的庞大身躯,竟然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他沾满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浓痰堵住的、垂死的挣扎声!
千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烦躁?她似乎对黑礁的垂死挣扎感到厌烦。
李队也听到了动静,他坐在油桶堆后,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处理自己的伤口,仿佛那只是一只濒死的蟑螂。
刘天尧看着黑礁那惨烈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憎恨?怜悯?兔死狐悲?这个曾和他一起在街头打拼、最终却因疯狂和背叛落得如此下场的兄弟……
黑礁的手指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指向了千夏的方向!他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涣散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毒和……一丝诡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醒,死死盯着千夏!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仿佛想拼命挤出什么话!
千夏的眼神骤然一冷!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动。
但已经晚了!
黑礁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张开嘴,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模糊、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厂房里的音节:
“……安……娜……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