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黑的河浪拍打着锈蚀的船壳,发出空腔般的闷响。
苏婉沾血的手指抠着阿豹划在地上的三道叉痕,指甲缝里塞满黑泥。
“林家灭门那晚,”安娜的皮靴碾过浸血的照片,“我在毒蛇堂地窖见过七岁的你,脖子上拴着狗链。”
夜雨砸在刘天尧肩头渗血的爪痕上,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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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轮的巨大残骸半沉在m市排污河口,像头溺死的钢铁巨兽。锈迹把船壳啃噬成暗红的蜂窝,每一次浑浊的河浪拍来,空洞的船体都发出“嗡——哐”的哀鸣,震得甲板上的污泥都在簌簌颤抖。空气里塞满了河水浓稠的腥气、钢铁溃烂的甜腻,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陈年鱼油的哈喇味。
船尾一处相对完好的轮机舱里,陈小川用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包装纸堵住漏雨的破洞,薄薄的塑料很快被雨水浸透。唯一的光源是船底积水里反上来的、城市霓虹的模糊红绿色光晕。苏婉蜷在生满红锈的轮机基座上,失魂落魄。她沾满泥和血污的指尖神经质地抠着甲板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阿豹临死前最后划下的三道尖锐叉形标记。淤泥塞满了她的指甲缝,那三道刻痕也被抠得模糊不清,边缘糊着暗红的泥水。
安娜靠在一堆盘成蛇形的粗黑电缆上,拆下格洛克弹匣,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压子弹。每一颗黄铜弹头压入弹仓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船舱里都像敲在人心上。舱壁漏水了,冰冷的污水滴在刘天尧肩上那道被苏婉抓破的伤口上,混着半干的血痂往下淌,针扎似的疼。
“十二年前,西郊林家老宅。”安娜“咔嚓”一声推上弹匣,声音毫无波澜,“三天三夜的血流干了门槛下的土。”她抬脚碾了碾污水里泡着的照片一角——林晚清年轻的脸在水光中扭曲,“毒蛇堂要的不是人命,”她琥珀色的眼珠转向刘小川,“是你妈脊柱里那段畸形的骨髓。能配种的东西。”
苏婉猛地一哆嗦,指甲在铁锈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陈小川下意识地想抬头,安娜的枪口却依旧漫不经心地对着轮机舱布满油污的铁门方向。
“林晚清自己撬开后背第七节脊椎骨抽骨髓时,”安娜的手指轻轻敲着冰冷的枪身,“用的就是这把手术剪——”她朝苏婉丢在地上的染血剪刀扬了扬下巴。那把银色的剪子在污水里闪着寒光。“为了保门外那对儿女,啧。”她像是讲述一个毫无趣味的陈旧标本。“可惜,剪子没沾毒蛇堂的血,倒是先捅穿了她自己的心脏。”
刘天尧肩上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呼吸扯动着,雨水浸透布料渗进去,火辣辣地疼。他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苏婉——她整个人在昏红的霓虹反光里抖得像风中的破帆布,手指还死死抠在阿豹的刻痕里,指节青白。
“你,”安娜的目光钉子般刺向苏婉,“躲在厨房腌咸菜的坛子后头,透过门缝看着剪子插进你妈左胸二寸七分,血飚上腌豆酱的瓦缸盖。”她语调平板得像在念说明书,“林雪被她哥塞进灶膛烟道里,”她下颌微不可察地朝刘天尧动了动,“毒蛇堂放火前,你爸刘大勇带着‘灰狗’的人撞开西墙……”
“不是!”苏婉猝然尖叫,声音撕裂在雨里。她猛地抬起头,污浊的雨水顺着额发冲进她的眼睛,冲刷掉血色,露出下面从未有过的、带着疯狂怨毒的深寒。这是刘天尧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不是我爸!是警察!”她手指猛地指向陈小川,“缉毒三队的周扒皮!他踹了我妈一脚说她挡路!”
陈小川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林雪!”苏婉的视线死死钉在刘天尧脸上,每一个字都裹着刮骨的冰渣,“她是被灰狗的人用三角铁撬棍从滚烫的烟道里拖出来的!背上烫得没一块好皮!老K砍翻三个人才把她抢过来!”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嘴角扭曲,“她根本不是卧底!她是替你被青龙会抓去‘配种’的试验品!她恨你!她要你全家死绝!”
船壳外的霓虹光在苏婉脸上扭曲跳跃,映着她眼中烧穿瞳孔的仇恨火光。她袖子里滑出的锋利针筒在幽暗的反光里一闪。这不是那个温柔包扎伤口的苏婉,这是被扒开旧日伤口、露出森森血痂恶鬼。阿豹刻下的那三道叉痕在她脚边,污浊泥水正缓缓将其填平。
“砰!!”一颗灼热的子弹擦着苏婉的耳边,狠狠钉进她背后的舱壁钢板!火花伴着铁锈飞溅!
安娜缓缓收回冒着青烟的枪口。“灰狗,”她嘴角浮现一丝冰冷的玩味,“是谁家养的狗?”
死寂。
只有船外风雨的怒号更甚,河水带着沉闷的回音拍打千疮百孔的船体。这艘巨大的废铁怪物在浪涛中呻吟着摇晃。冰冷的雨水从刘天尧额角滑到下巴,汇入肩上渗血的火辣伤口。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凝固在苏婉那锥心刺骨的指控里。林雪那张沉海前混合着怜悯和某种复杂快意的脸,扭曲着与眼前这张被仇恨吞噬的、陌生又熟悉的苏婉的脸重合……
黑暗中,远处靠近船头方向的锈蚀甲板上,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扳手落在铁板上。
所有人瞬间绷紧!
“嘘——”安娜的食指竖在唇边,眼神锐利如鹰隼,手里的格洛克瞬间指向舱门缝隙外那片泼墨般的风雨。她身形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贴到舱门布满油垢的观察窗边缘。
陈小川猛地关掉角落一个还在闪烁微弱指示灯的破旧接线盒电源。
苏婉蜷缩的姿态凝固了,怨毒的眼神还钉在刘天尧脸上,但那根滑出的针管却下意识缩回了袖口深处。
船体在河浪冲击下晃动得更厉害。透过舱壁上布满裂纹的舷窗,只能看到污浊河水倒映的城市灯光在翻涌、扭曲。外面的黑暗被雨幕切割撕碎。
安娜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风雨声中除了海浪拍打船壳的巨响,似乎还有另一种节奏被掩盖——极其轻微,却又清晰的金属摩擦声!规律地一轻一重。
啪嗒…喀…啪嗒…喀…
像是某种沉重的靴子或金属义肢踩在湿滑锈铁板上,又像是扳手拖曳敲击。声音的源头在移动,从靠近船头的位置缓慢地、带着明显滞涩感地向轮机舱这边靠近!
啪嗒…喀…
声音越来越清晰!每一次敲击似乎都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的金属零件在锈蚀中咬合的摩擦声。
刘天尧的匕首无声滑入掌心,冰凉的金属抵着掌心肌肤。他右肩的伤口在肌肉绷紧下剧烈抽痛。苏婉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抠进轮机座基的铁锈里,几乎要把那三道阿豹的刻痕完全抹掉。
雨点密集敲打头顶船壳的声音越来越大,舱里的积水反光也摇晃得更加迷乱,在舱壁和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晃动不安的红绿色斑块。
安娜缓缓抬起格洛克,枪口纹丝不动对准舱门那道布满铁锈和油污的缝隙。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一片被雨水冲洗的、模糊发亮的生铁板。
啪嗒…喀…啪嗒…
声音停在舱门外不到三米的地方。不动了。
紧接着,“吱呀——”一声极其干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一柄沉重的、被遗忘多年的扳手,被人猛地撬动锈死的阀轮!
“灰狗的扳手…该上油了…”一声沙哑含混、如同刀片刮着铁屑般的低语,穿透风雨和船壳的呜咽,冰冷地钻进轮机舱的缝隙。
安娜的脸色在昏暗的光影下骤然阴沉如铁,握枪的手指无声收紧。
风雨声中,远处沉船的另一端,靠近黑沉河面的一处断裂栏杆旁,一点极其微弱的、猩红如血的光点,在浓稠的雨夜里,鬼火般亮了一瞬。
一个高挑、瘦削、裹着宽大雨衣的身影,正静静靠在断裂的船舷边,指间夹着一点微弱的猩红烟头。雨衣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一个在河水反光中勾勒出的、极其尖削苍白的下巴。
猩红的烟头被那人随意地弹入翻滚的黑浪,眨眼间熄灭。那人影无声地向后一退,彻底融进船头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就在那身影消失前的一刹那,河面汹涌的霓虹倒影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周围的光线下模糊一闪,似乎…照亮了一双微微翘起的、苍白赤裸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