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来得急,刚过申时,夕阳便沉到了雅丹群的背后,只留下半边天际被染成浓烈的橘红。苦水驿外的沙地上,秦十三的身影像一道轻烟,贴着风蚀的土丘边缘前行。他裹着件深褐色的披风,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渐暗的暮色里,紧盯着沙地上那些不易察觉的痕迹。
白日里的风沙没来得及完全掩盖叛军的踪迹,在一处背风的土丘下,秦十三蹲下身,指尖拂过沙地上一串浅浅的马蹄印。印子边缘的沙粒还带着几分湿润——昨夜下过一场小雨,让这些痕迹凝固了片刻,虽被午后的风刮去了大半,却依旧能看出马蹄的轮廓。他从怀里掏出块羊皮,用炭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马蹄印的形状,笔尖划过羊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戈壁里显得格外清晰。
“比寻常战马的蹄印宽半指,掌钉的痕迹也更粗。”秦十三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羊皮上的线条,“叛军的战马怕是经过特殊驯练,连马蹄铁都比咱们的厚重。”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黑风口,那里此刻已被暮色裹成一团模糊的灰影,风从风口处卷来,带着沙砾打在披风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提醒他,夜色里藏着未知的危险。
顺着马蹄印往前走了约莫两里地,沙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杂乱的脚印,还有几处被踩踏过的芨芨草。秦十三拨开半枯的草茎,发现草根处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凑近一闻,是淡淡的血腥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他心里一紧——硫磺是制作火油的原料,叛军带着这东西,难不成是想用火攻?
他不敢耽搁,顺着脚印和血腥味继续追踪,暮色越来越浓,连远处的雅丹群都成了黑漆漆的剪影。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不是朝着苦水驿的方向,而是往北庭腹地而去。秦十三立刻矮下身,躲进一处土丘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看着十几道黑影从面前疾驰而过。
黑影们的马蹄声很沉,每一步都踩得沙地“咚咚”作响,显然是驮着重物。秦十三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最前面那名骑手的腰间,挂着一块熟悉的青铜令牌——和之前在叛军尸体上看到的“北”字令牌一模一样,只是这块令牌的边缘,多了一道月牙形的缺口。
“是叛军的头目。”秦十三的心跳快了几分,待黑影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敢起身,继续顺着马蹄印追踪。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沙地上的痕迹突然断了——前方是一片布满碎石的戈壁,月光洒在碎石上,泛着冷硬的光,再也找不到半分马蹄或脚印的痕迹。
秦十三皱了皱眉,绕着碎石滩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里,发现了半截断裂的箭杆。箭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北”字,和之前从伤兵肩头取出的箭簇上的印记一模一样。他将箭杆收好,心里有了几分笃定:叛军是故意抹去痕迹,想隐藏他们的去向,可这半截箭杆,却暴露了他们的行军方向——往北庭故城而去。
此时,夜色已深,戈壁上的温度骤降,秦十三的指尖冻得有些发麻。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几颗亮星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指引着回苦水驿的方向。他将羊皮和箭杆小心地收进怀里,裹紧披风,转身朝着驿馆的方向疾步而去——他必须尽快将这些线索告诉沈砚秋,叛军往故城去,说不定是想调取更多的兵力,苦水驿的防务,还得再加固。
当秦十三的身影出现在苦水驿门口时,驿墙上的火把刚好被点亮,橘红色的火光顺着驿墙蔓延开,在夜色里筑起一道温暖的屏障。沈砚秋正站在驿门内,手里握着弯刀,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找到叛军的踪迹了吗?”沈砚秋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目光落在秦十三沾满沙尘的披风上,还有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羊皮。
秦十三点点头,跟着沈砚秋走进驿内的议事房。房内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桌上的沙盘——那是沈砚秋白天刚画好的边境防御图,上面用小石子标注着苦水驿、黑风口和北庭故城的位置。他将羊皮摊开在沙盘旁,又掏出那半截箭杆,放在桌上。
“叛军往北庭故城去了,马蹄印和箭杆都能证明。”秦十三指着羊皮上的马蹄印,“他们的战马马蹄铁厚重,掌钉粗,而且我在追踪时,闻到了硫磺味,怕是带着火油,有火攻的打算。”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羊皮上的线条和那半截箭杆上,眉头渐渐皱起。她伸手拿起箭杆,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北”字,“北庭故城早就荒废了,叛军去那里做什么?难不成那里藏着他们的粮草或兵力?”
“极有可能。”秦十三喝了口驿卒递来的热茶,暖了暖冻僵的喉咙,“故城虽荒废,却有不少完好的地窖,足够存放粮草。而且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叛军在那里囤积兵力,再从黑风口夹击苦水驿,我们就危险了。”
两人正说着,议事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顾长风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刚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兵的换药,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草味,见房内气氛凝重,便放轻了脚步。
“出什么事了?”顾长风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羊皮和箭杆,又看向沈砚秋紧绷的侧脸,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安。
沈砚秋抬头看向他,将箭杆递了过去,“秦十三查到叛军往北庭故城去了,还带着硫磺,怕是想火攻。”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担忧,“若是故城藏着叛军的兵力,我们现在的人手,怕是难以应对两面夹击。”
顾长风接过箭杆,仔细看着上面的“北”字和断裂的痕迹,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想起白天处理伤兵时,从一名护卫的伤口里取出的箭簇,上面也有一模一样的“北”字——这些叛军,果然是早有预谋,连兵器都统一刻上了标记。
“北庭故城离苦水驿有多少路程?若是我们现在派人去探查,会不会打草惊蛇?”顾长风问道,目光落在沙盘上的小石子上——故城的位置离黑风口很近,若是叛军在两地之间设了埋伏,探查的人怕是会有危险。
秦十三摇了摇头,“故城周围全是戈壁,没有遮挡,白天派人去,很容易被叛军的探子发现。若是夜里去,又怕遇到埋伏。”他顿了顿,看向沈砚秋,“依我看,不如先加固苦水驿的防火设施,再派人去联络帖木儿的部落骑兵,让他们尽快赶来。只要援军到了,我们就能主动出击,去故城探个究竟。”
沈砚秋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沙盘上。她伸手移动着沙盘里的小石子,将代表护卫队的石子往驿墙内侧挪了挪,“防火设施得立刻弄,让阿罗憾带兄弟们在驿墙外挖防火沟,再把驿内的水囊都装满,放在驿墙根下。至于联络部落骑兵,我亲自去——秦十三刚回来,需要休息,你留在驿内,照顾好伤员,也要看好防务。”
最后一句话,是对顾长风说的。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顾长风这几日几乎没合过眼,眼里满是红血丝,若是再操劳,怕是会撑不住。
顾长风也看着她,知道她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草药,放在沈砚秋面前,“这是我配的驱寒药,你路上用开水冲服,夜里赶路冷,别冻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遇到危险,别硬拼,先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沈砚秋拿起那包草药,指尖触到药包的温度,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她看着顾长风眼里的关切,笑了笑,“放心,我会小心的。等我带着援军回来,咱们一起去故城,看看叛军到底在搞什么鬼。”
夜色渐深,议事房内的油灯依旧亮着。秦十三已经去休息,准备明日协助阿罗憾加固防务;顾长风将药箱收拾好,又叮嘱驿卒夜里多巡查救护点,别让伤员着凉;沈砚秋则站在沙盘旁,最后确认了一遍去联络部落骑兵的路线。
驿墙外的风还在吹,带着沙砾打在驿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出发的人送行。顾长风走到门口,看着沈砚秋披上厚披风,提着弯刀,身影渐渐消失在驿门的夜色里。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半截箭杆,心里默默祈祷——愿她一路平安,早日带着援军回来。
而此刻的戈壁深处,北庭故城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故城的断壁残垣间,正闪烁着点点火光,叛军的身影在火光里穿梭,像是一群蛰伏的野兽,等着在夜色里发起致命的一击。沙地上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抹去,可藏在痕迹背后的危险,却正朝着苦水驿,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