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万妖坊市夜晚特有的阴寒与几分类似鬼蜮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直白、充满生机与欲望的躁动。张谦从一处远离中心区域、隐蔽在巨大礁石缝隙间的临时栖身地缓缓睁开双眼。冰冷的竖瞳在黑暗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迅速隐去，重新被那种刻意维持的浑浊与呆滞所覆盖。
一夜的浅层调息与警戒，并未完全驱散数月跋涉的疲惫，但强大的灵魂与日益壮大的妖力，已让他恢复了七成以上的状态。更重要的是，经过昨日初步的、小心翼翼的窥探，他深知，若想在这片龙蛇混杂之地真正立足，而非仅仅作为一个朝不保夕的过客，彻底摸清并熟练运用此地的“规矩”，是至关重要、甚至关乎生死的第一步。
他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礁石缝隙中略显艰难地挪动，鳞甲与粗糙的岩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确认外界并无异常后，他才如同一条真正的、警惕性十足的鳄鱼般，将头颅探出缝隙，冰冷的感官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蔓延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海风、各类妖兽留下的气味标记以及远处早已开始的交易喧闹。与昨日初来时纯粹的观察不同，今日他的感知，带上了明确的目的性——捕捉一切与“规则”相关的信息。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声音。除了各种兽吼禽鸣、妖族俚语和人族语言交织的讨价还价声外，一种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号角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从坊市中心的某个方向响起。每次号角声过后，坊市内的喧嚣会短暂地平息一瞬，仿佛某种无形的秩序被重申。他仔细分辨，这号角声似乎标志着某种时段的划分，或许是坊市每日正式开启与某些重要活动开始的信号。
“看来，时间在这里也有约定俗成的计量方式。”张谦心中默记。这对于规划行动、规避风险至关重要。
他再次潜入水中，沿着昨日观察好的路线，向着那片最混乱也最可能获取信息的外围摆摊区游去。他没有直接上岸，而是选择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岸边水生植物茂密的区域，将大半个身躯隐藏在水下，只露出眼睛和鼻吻，如同一段漂浮的朽木，开始了新一轮、更为细致的观察。
他的目光，首先锁定在交易本身上。
昨日他已大致了解，这里交易以物易物和使用“灵核”、“灵石”为主。今日，他需要弄明白其中的细节和潜规则。
他聚焦于一个正在进行的交易。交易的双方，是一头气息约一级中阶、皮毛油光水滑的“黑风豹妖”，以及一个穿着灰色道袍、面容精干的人族炼气期修士。摊主是豹妖，它面前摆放着几株闪烁着淡蓝色光晕的“水灵草”。
“道友，这三株水灵草，年份尚可，作价十五枚下品灵石，或者等值的火属性灵核，如何？”那人族修士开口，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锐利，显然是个老手。
黑风豹妖低吼一声，摇了摇头，伸出利爪，在地上划了一道痕，又指了指修士腰间的一个皮袋。它的精神波动传递出清晰的意念：“二十…灵石…或者…三枚…一级中阶…火核。”
张谦心中一动。“灵核”果然按属性和等级划分价值。一级中阶的火属性灵核，似乎价值高于下品灵石？或者说，因为属性需求，在这里溢价？
那人族修士皱起眉头，显然对价格不满，开始讨价还价：“道友，你这水灵草虽好，但灵气略有流失，二十灵石太贵。十八灵石，我全要了。或者两枚火核加五枚下品灵石。”
豹妖显得有些焦躁，爪子不安地刨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呜咽，但并未真正攻击。它似乎在克制。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一阵骚动。张谦立刻将部分注意力转移过去。只见两只一级下阶的妖兽——一只“利爪山猫”和一头“石皮野猪”——不知因何争执起来，为了一小块看似普通的矿石，竟互相龇牙咧嘴，妖气勃发，眼看就要扑杀在一起。
“吼——！”
一声蕴含强大威压的咆哮骤然响起，如同惊雷般炸开在场所有生灵的耳膜。紧接着，地面传来沉重的震动。一支由五名妖族组成的巡逻队，如同鬼魅般迅速出现在冲突现场。
这支卫队成员种族各异，但皆身披统一的、闪烁着微弱符文的暗红色皮甲，气息彪悍，最低也是一级上阶，为首的那名队长，更是一头身高接近一丈、肌肉虬结、獠牙外露的“暴熊妖”，其散发出的威压赫然达到了二级（筑基期）水准！
暴熊队长根本不多言，蒲扇般的巨掌带着恶风，左右开弓，精准而狠辣地拍在利爪山猫和石皮野猪的脑袋上。
“嘭！嘭！”
两声闷响，伴随着骨裂般的脆响。那两只一级下阶的妖兽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完整，便如同破麻袋般被拍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乱石堆中，筋骨断折，鲜血从口鼻溢出，眼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瞬间，整个外围区域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支煞气腾腾的卫队和地上那两具迅速失去生息的尸体上。一股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
暴熊队长环视四周，冰冷的熊眼中不带丝毫感情，声如洪钟，用一种夹杂着兽吼腔调、却异常清晰的人族通用语宣布，其强大的精神波动也同时将意思传递给所有非人族的存在：
“万妖坊市，禁止公然斗法！违者，格杀勿论！”
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带着铁血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宣布完规则，暴熊队长目光扫过刚才冲突地点附近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摊主——一只一级中阶的“掘地鼠妖”，伸出巨爪。
掘地鼠妖一个激灵，立刻明白了意思，慌忙将地上那块引发争端的矿石，以及自己摊位上最好的一株灵草，双手颤抖着奉上。
暴熊队长冷哼一声，抓起矿石和灵草，看都没看那两具尸体一眼，带着卫队成员，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巡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出现到镇压、杀戮、收缴“战利品”（或许是罚款或辛苦费？），再到离开，不超过二十息时间。
坊市的喧嚣在卫队离开后，才如同解冻的河水般，缓缓重新流淌起来，但明显多了几分克制与谨慎。
张谦在水下，将这一幕完整地收入眼中，心中凛然。
“禁止公然斗法……原来如此。”他彻底明白了这条规则的分量。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用鲜血和死亡来维护的底线。那支卫队，就是规则的执行者，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们出手狠辣，效率极高，显然对此类事件早已司空见惯。而且，他们似乎有权从冲突相关方那里收取“补偿”，这或许也是坊市管理的一部分，或者干脆就是卫队成员的灰色收入。
这意味着，在万妖坊市，只要不“公然”触犯这条禁令，私下里的恩怨、暗地里的算计、甚至离开坊市范围后的厮杀，恐怕都在默许范围之内。这规则看似保证了表面的和平，实则更像是在圈定一个“安全区”，区外依旧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不能轻易动手，至少不能在明面上。但也要防备暗处的黑手。”张谦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行为准则。他这“低灵智”的伪装，在一定程度上，反而是一种保护，可以减少被主动挑衅的概率。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之前那个黑风豹妖和人族修士的交易上。经过卫队杀妖的插曲，那豹妖似乎气势弱了几分，那人族修士则趁势压价。最终，双方以十八枚下品灵石成交。修士付钱时，取出的是一个样式普通的布袋，但从里面倒出的灵石，大小成色基本统一，正是张谦昨日见过的“下品灵石”。
而豹妖接过灵石，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身上一个类似皮囊的器官里。整个过程，双方都保持着警惕，钱货两讫后便迅速分开，没有任何多余交流。
“灵石是硬通货，但交易过程需要验明真伪和数量。灵核的价值似乎与属性、等级挂钩，波动可能更大。”张谦默默分析。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货币体系，他决定进行一次小额交易。他选择的目标，是一个售卖各种低阶水生骨骼和贝壳的老迈“鱼人妖”，气息只有一级下阶，看起来较为胆小，不易惹麻烦。
张谦爬上岸，笨拙地挪到摊位前，故意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几块看起来比较坚硬的、蕴含微量水灵气的“铁甲龟”背甲碎片。然后，他发出含糊的精神波动：“换……碎灵石……”
老鱼人妖被张谦的气息吓了一跳，看清他只是一级上阶且“灵智不高”后，才稍微放松，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大人，您要用这些龟甲碎片换碎灵石？这些…这些品质一般，最多…最多值三十碎灵石。”
张谦心中对这价格有数，这些碎片对他无用，能换点零碎货币也好。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老鱼人妖连忙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大半盒切割得大小不一的碎灵石，灵气波动微弱而杂乱。他数出三十颗米粒大小、成色最差的碎灵石，推到张谦面前。
张谦没有立刻去接，而是伸出爪子，学着之前看到的交易场景，看似随意地拨弄检查了一下那些碎灵石，实则暗中运转吞噬天赋的一丝感应，确认其中确实蕴含微弱的无属性灵气，并非假货。然后，他才用爪子将碎灵石拢到身边，同时将那些龟甲碎片推给对方。
交易完成。老鱼人妖明显松了口气，赶紧将龟甲收好。
通过这次交易，张谦亲身实践了坊市最基本的交易流程，并对最低等的货币“碎灵石”有了直观感受。三十碎灵石，其蕴含的总灵气量，恐怕还不及半块标准的下品灵石，确实是底层交易用的辅币。
他继续潜伏观察，重点关注那些使用“灵核”的交易。他发现，灵核的形状确实不规则，大小也因妖兽种类和实力而异，但其内部蕴含的妖力精纯度，普遍高于同等级灵石，而且带有明显的属性特征。一枚一级中阶的火属性灵核，往往能兑换到十到十五枚下品灵石，而同级的水属性或土属性灵核，价值则略低。至于一级上阶的灵核，更是罕见，一旦出现，往往能引起小范围的争抢，价值可达数十甚至上百下品灵石。
“灵核是妖兽的妖力结晶，对于妖族修炼或炼制某些特殊法器、丹药，价值更高。而灵石灵气平和，适用性更广，但单位价值似乎偏低。这里的主流货币体系，更像是双轨并行，灵核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更受欢迎。”张谦得出了初步结论。这对于他未来获取资源的方式，提供了重要参考。或许，狩猎特定属性的妖兽获取灵核，比单纯寻找灵石矿脉更“高效”？
除了交易规则和禁斗令，他还注意到其他一些细节。
比如，那些拥有固定店铺的商家，门口往往悬挂着不同的标志物——有的是一面画着特殊图案的旗帜，有的是一具小型妖兽头骨，有的则是一种散发着特定妖力波动的符文。这些标志，似乎代表着它们背后所属的势力或联盟。在这些店铺附近，闲杂妖兽明显较少，巡逻卫队经过的频率也更高。显然，拥有固定产业，意味着受到某种程度的庇护，也需要遵守更严格的规则，或许还要缴纳相应的“税费”。
他还观察到，坊市中存在着一些“服务性”场所。比如，有专门负责翻译各种妖族语言和人族语言的“通言阁”，有提供简陋住宿、标注着“妖兽歇脚”字样的石窟，甚至还有一处由几头老龟妖经营的、负责鉴定物品价值和调解小额纠纷的“公证处”。当然，这些服务都需要支付费用，从碎灵石到下品灵石不等。
“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张谦心中感慨。这万妖坊市，远比他最初想象的更为复杂和成熟。它不仅仅是一个混乱的交易场，更是一个有着自身运行逻辑、阶层分明的小型社会。
就在他沉浸于观察与学习时，昨日那个半妖少女苏月薇的摊位方向，传来了一阵与周遭环境略显不同的动静。
张谦悄然将目光投去。只见苏月薇的摊位前，竟然围拢了三四名顾客，其中赫然包括昨日那个嚣张的独角壮汉！不过此刻，那独角壮汉脸上早已没了昨日的跋扈，反而带着几分急切和……感激？
“小老板娘，你这‘黑礁藻’真的神了！”独角壮汉声音依旧粗嘎，但语气缓和了许多，“俺昨日回去按你说的方法一试，那股子钻心的阴寒劲儿真的消了大半！剩下的这些，俺全要了！这是两枚下品灵石，不用找了！”
说着，他将两枚亮晶晶的下品灵石拍在苏月薇的摊位上。周围其他几名顾客，也纷纷出声求购黑礁藻，显然都是被其“解毒”功效吸引来的。
苏月薇显然没料到这番场景，俏脸上带着一丝措手不及的惊喜和茫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昨日张谦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眼前的“商机”所取代。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开始手脚麻利地招呼客人，收取灵石，分发黑礁藻。那堆昨日还无人问津的枯藻，转眼间便销售一空。
张谦在水下，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看来，他那步闲棋走对了。这半妖少女抓住了机会，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借此打开了一点局面。此女心思灵动，懂得借势，或许……未来真有合作的可能。
夕阳再次西沉，将万妖坊市染上一层昏黄。喧嚣渐歇，但夜晚特有的、属于阴影与欲望的活动，即将开始。
张谦缓缓沉入水中，向着自己的临时栖身地游去。经过这一整日高度专注的观察与学习，他对万妖坊市的“规矩”有了立体而清晰的认知：
货币体系： 以灵核（按属性、等级划分价值，通常高于同阶灵石）和灵石（下品灵石为主，碎灵石为辅）为主要交易媒介，以物易物亦普遍存在。
核心禁令： 严禁公然斗法，违者由巡逻卫队当场格杀。卫队实力强横，拥有执法权及可能存在的“罚款”权力。
潜规则： 规则只在明面上有效，私下争斗、黑吃黑大概率被默许。拥有固定产业意味着势力与庇护。存在各种付费服务。
行为准则： 需保持警惕，交易需验货，避免露富，低调隐藏真实实力与意图。
这些规则，如同纵横交错的网格，构成了万妖坊市生存的基础。而他，张谦，这头伪装成“黑泥鳅”的玄水凶鳄，已经初步摸清了这些网格的脉络。
“规矩已明，下一步，便是利用这些规矩，为自己谋取资源，提升实力，并寻找一个更安全、更稳定的据点。”他回到礁石缝隙，冰冷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学习语言和文字，是当务之急。然后……或许该去那个‘通言阁’或者‘公证处’看看，那里不仅是学习的地方，也可能是一个获取更深层信息的渠道。”
夜色渐浓，万妖坊市华灯初上（某些发光矿石、符文或法术形成的照明），映照出光怪陆离的剪影。张谦盘踞在黑暗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开始细致地规划接下来的每一步。他的万妖坊市求生之路，在初步理解了规则之后，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