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鳞片在皮下灼灼发烫,如同烧红的烙铁,将沈星澜从短暂的昏沉中刺痛惊醒。银针带来的听力如同潮水般退去,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嗡鸣与沉寂交织的泥沼。他方才似乎趴在控制台上睡着了片刻,梦中尽是扭曲的暗红光影和破碎的呓语,此刻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心神不宁。
“将军!”一名亲兵踉跄着冲进舰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能源室……弗朗西斯先生他……!”
沈星澜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他强撑着站起身,甚至来不及细问,便跟着亲兵冲向能源室方向。左臂的刺痛愈发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冲撞。
能源室外的通道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焦糊味,混合着臭氧和……某种血肉烧焦的腥气。留守的士兵们面无人色,持械的手在微微颤抖。巴顿爵士脸色铁青地站在能源室门口,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沈星澜推开爵士,一步踏入能源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骤停。
原本幽蓝平稳的能量核心此刻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巨大的核心下方,那连接蓝晶的装置区域,已化为一片灼热的、仍在缓缓流动的暗红色铁水!高温扭曲了空气,刺鼻的烟雾升腾而起。
弗朗西斯不见了。或者说,他可能已经融入了那片铁水之中,只在边缘处留下半截烧焦的、握着工具的胳膊。
而在那片熔融铁水的正中央,赫然插着一柄断剑!
剑身大半没入铁水,只有一截刻着古朴篆文的剑柄露在外面。沈星澜瞳孔收缩,他认得那篆文——“诛奸臣”!这是洪武年间,太祖皇帝特赐给监察御史的“斩马剑”样式,象征先斩后奏之权,多用于惩处巨贪大恶!这柄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他注视之下,那缓缓流动的暗红色铁水表面,一阵诡异的蠕动,竟然浮凸出了半张人脸!
那面容年轻,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刻骨的阴鸷与权谋之气,沈星澜在宫中旧档画像上见过这张脸——正是年轻时的胡惟庸!
铁水构成的面容扭曲着,仿佛在无声地咆哮,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沈星澜的方向。紧接着,那半张脸孔又如同融化般坍陷下去,铁水表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一个冰冷、粘腻、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盖过了所有的耳鸣:
“星舟……钥匙……归墟之眼……门将洞开……胡相……不朽……尔等……皆为祭品……”
声音戛然而止,铁水迅速冷却、凝固,变成一块丑陋的、冒着青烟的金属疙瘩,那柄断剑也彻底被凝固在其中。能源室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
沈星澜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弗朗西斯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现场只留下这柄指向胡惟庸的断剑和这诡异浮现又消失的铁水人脸。
是警告?是嫁祸?还是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显现?
胡惟庸……一个死了近百年的权臣,他的阴影为何会以这种方式重现?那句“不朽”是什么意思?难道曹吉祥余党、乃至这星空深处的危机,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是这个本应化为枯骨的故丞相?
“将军……”巴顿爵士的声音带着颤抖,将他从震骇中拉回现实,“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能源核心好像……彻底损坏了。”
沈星澜猛地回过神。是的,现在不是探究胡惟庸鬼魂的时候!能源核心损坏,星舟失去了动力,他们被困死在这山谷里了!陆昭然还在赶来支援的路上,而敌人……无论是人是鬼,显然已经将手伸到了这星舟内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那片凝固的铁水和断剑,又看向受损的能量核心。左臂的鳞片依旧在发烫,脑海中那些低语似乎因为刚才的刺激而暂时平息了,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攫住了他。
敌人不仅仅在外面,也可能在身边,甚至……可能以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爵士,”沈星澜的声音沙哑而决绝,“立刻清点所有剩余蓝晶和可用物资。放弃修复主能源核心,尝试将剩余能量集中供应给维生系统和最低限度的防御武器。派出所有能动的人,扩大警戒范围,尤其是地下和山体内部,我怀疑……有我们不知道的通道存在。”
他走到那凝固的铁疙瘩前,蹲下身,不顾高温余烬,用右手死死握住那露出一点的“诛奸臣”断剑剑柄,试图将其拔出。剑身纹丝不动,仿佛已与冷却的金属融为一体。
这柄剑,这铁水中浮现的脸,是线索,也是挑衅。
沈星澜松开手,站起身,眼中寒意凛冽。
无论对手是人是鬼,是胡惟庸的亡灵还是更恐怖的存在,他都必须守住这艘星舟,等到陆昭然到来。
他转身走出能源室,左臂的鳞片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光。失聪的世界一片寂静,但他内心的警报,却已响彻云霄。
风暴,已然登陆。而真正的恐怖,或许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沈星澜松开手,那具彻底失去生命迹象的船员尸体软软倒回冰冷的金属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如同这艘巨大星舟“启明”号的龙骨,眼中寒意凛冽,几乎要凝结成霜。
控制室内,应急红灯无声旋转,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臭氧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抽走了这里所有的“生机”。仅存的几名核心船员面色惨白,手指在控制台上操作时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系统提示音响起,都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
异常是从三个标准时前开始的。先是外围传感器莫名其妙地失效,传回的数据乱码中隐约夹杂着无法识别的古老能量频谱。接着是循环系统出现微小却持续的偏差,空气成分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墓穴尘埃的陈旧气味。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意外”——维修工程师在绝对安全的通道内被不知来源的能量束击穿防护服;轮休的船员在睡梦中生命体征急剧衰减,抢救无效,死因成谜;监控画面偶尔会闪过极其短暂的、扭曲的阴影,速度快到几乎以为是视觉残留。
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有“东西”潜入了星舟。不是实体入侵,更像是某种……能量体,或者更糟,是某种基于强烈执念或诅咒的残留信息集合体。而根据那古老能量频谱的零星比对,以及事件中透出的那种阴冷、算计、充满权谋死亡的气息,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一个早已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名字——胡惟庸。
那个数百年前,在母星时代权倾朝野、最终被雷霆手段清算的枭雄。他的亡灵?抑或是某种借助深空特殊环境而复现的执念投影?
沈星澜不知道,也无暇深究。他只知道,必须守住这里。“启明”号承载的不仅是数千船员的生命,更是人类深空探索的火种,是连接遥远殖民地的唯一希望。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舰长,c区第七气闸门出现异常压力波动!系统日志显示……显示有未经授权的开启记录,但监控画面一片空白!”一名年轻的通讯官声音发颤地报告。
“d区生命信号扫描……发现……发现一个不应存在的移动信号源,特征……无法识别!速度极快!”另一名负责传感器监控的船员几乎要哭出来。
坏消息接踵而至。那“东西”在移动,在试探,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寻找着这艘钢铁巨兽的薄弱环节。它似乎能干扰系统,屏蔽监控,甚至影响人的神智——已经有船员报告听到低语,看到幻影。
沈星澜走到主控台前,目光扫过星图上那个代表着“启明”号的微小光点,以及远方那个需要数日才能抵达的、预定的汇合坐标。陆昭然就在那里,带着他那些神秘莫测的手段和足以应对“非常规”威胁的能力。他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启动‘堡垒’协议。”沈星澜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带一丝犹豫,“所有非核心区域,逐级隔离封锁。能量护盾集中于舰桥、引擎舱、生命维持系统。所有船员,两人一组,禁止单独行动。发现任何异常,无需警告,立即以最高频率能量武器攻击,同时上报。”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星舟内部,一道道厚重的合金闸门轰然落下,将庞大的舰体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堡垒。通道内的灯光被调到最亮,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冷。巡逻的安保队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中的能量步枪枪口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们的面罩之下,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沈星澜坐回舰长椅,双手紧握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并没有因为封锁而退缩,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活动的频率和强度都在增加。控制室内的温度似乎在莫名下降,墙壁上偶尔会凝结出短暂的、毫无规律的霜花。
他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全力扩展自己的感知。作为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舰长,他的直觉远比仪器更敏锐。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视线”正在扫描着整个舰桥,试图寻找缝隙。
“不管你是什么……”沈星澜在心中默念,意志如同淬火的钢刃,“想毁掉这艘船,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必须守住。
守住这人类星海中的孤舟。
守住这最后的防线。
直到……陆昭然的到来。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走在绷紧的钢丝上,下方即是万丈深渊。控制室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每个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而在星舟那幽深阴暗的管道层深处,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遥远古代的冰冷叹息,悄然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