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似乎总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这几日的朝会,气氛格外微妙。龙椅上的天子近来龙体欠安,时常倦怠,垂帘后的身影也愈发模糊。于是,某些人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晋王赵弘,圣上最为年长的弟弟,近来在朝堂上走动得异常频繁。他不再像过去那般只与清流文臣吟风弄月,反而时常“偶遇”几位手握实权的武将,或是“关切”地问起五城兵马司的防务,甚至几次在散朝后,特意绕到锦衣卫指挥同知裴九霄的身边,言语亲切,颇多暗示。
“裴同知年轻有为,执掌北司雷厉风行,令人钦佩啊。如今京畿防务责任重大,正是需要裴同知这等干才为国分忧之时……”晋王抚着修剪得宜的短须,笑容和煦,话语里的招揽之意却几乎不加掩饰。
裴九霄面上恭敬,应对得体,心中却警铃大作。藩王结交近臣,尤其是掌缉捕刑狱的锦衣卫高层,乃是朝中大忌。晋王往日虽有些权势心思,但从未如此急切露骨。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疑虑,在三天后的深夜得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印证。
派去暗中监视晋王府的心腹,是裴九霄从边军带回来的老部下,最擅长潜行匿踪。他回来复命时,脸上却带着一种见了鬼似的苍白,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大人……”他声音干涩,从怀里取出几块用黑布包裹的碎片,摊在裴九霄案上。那是几片烧焦的木屑,边缘却镶嵌着某种非金非玉的诡异材质,上面刻着扭曲的符文,即便已经残破,仍透着一股阴邪之气。
“属下无能,无法潜入核心院落,只在王府西北角一处偏僻废院外的沟渠里,发现了这些。那里守卫……不像是活人,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得可怕。属下听到里面有机括转动和……像是锯子刮过骨头的怪响,还有……还有极淡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在一起。”
裴九霄拿起一块碎片,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他眉头紧锁。
“还有……”那心腹吞了口唾沫,脸上惊惧更甚,“属下蛰伏至后半夜,见到有两人抬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出来,似乎要运去销毁。麻袋口没扎紧,掉出了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才艰难地补充道:“是……是一角官袍的补子,绣着云雁,是……四品文官的规制。”
四品文官?! 裴九霄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同时,另一名负责追踪晋王暗中往来人员名单的校尉也送来了急报。名单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被圈了出来——京城有名的巧手匠人“鲁妙子”,尤其擅长机关傀儡之术,一月前被秘密请入晋王府,再无音讯。
破碎的邪异器械。 疑似炼制傀儡的工坊。 四品文官的服饰碎片。 擅长机关傀儡的匠人。
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晋王频繁活动,意图拉拢锦衣卫,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争夺未来的拥立之功那么简单!他可能在暗中炼制一种可怕的、披着官员皮囊的傀儡!他想做什么?李代桃僵?控制朝堂?还是……更疯狂的念头?
裴九霄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若真如此,那这京城之内,这巍峨皇城之中,每日行走朝堂的衮衮诸公里,究竟有多少……已经不再是活人?
他盯着案上那几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碎片,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其彻底洞穿。
晋王府…… 那朱门高墙之内,藏着的恐怕是足以倾覆整个王朝的魑魅魍魉!
“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盯死晋王府所有出口,尤其是运送物资的侧门后门!记录每一个进出之人,无论身份!”裴九霄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另外,查!近三个月来,所有称病不朝、或是行为举止突然有异的四品及以上官员,给我一个一个核实!”
“记住,绝对隐秘!若有丝毫泄露……”裴九霄没说完,但眼中的寒光已说明一切。
值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晃动,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自王府深处弥漫而来的诡异邪气。
一场无声的风暴,开始向晋王府悄然逼近。
命令既下,北镇抚司最阴暗的力量开始无声运转。
派往晋王府周遭的眼线,全是裴九霄从边军尸山血海里带回的死士,或是自幼培养、绝对忠诚的暗桩。他们化身为更夫、小贩、乞儿、甚至夜香郎,如同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监视网。每一双眼睛都锐利如鹰隼,记录着王府高墙内外的任何一丝异动。
然而,晋王府的守卫严密得超乎想象。白日里,朱门紧闭,只有持有特定令牌的车辆人员才能通行,盘查极严。入夜后,更是如同鬼蜮,不仅明哨暗卡翻了一倍,那些在墙头廊下巡弋的护卫,动作总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眼神在灯笼幽光下空洞得令人发毛。
第三日深夜,一份密报趁着夜色送入裴九霄的值房。
“丑时三刻,西北角废院侧门开启,三辆黑篷马车驶出,未挂灯笼,车辙极深。循迹至西郊乱葬岗附近失去踪迹。跟踪的兄弟……折了一个。”汇报的校尉声音压抑,“他说……在失去踪迹前,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机括咬死的‘咔哒’声,不似人声。”
裴九霄指尖叩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乱葬岗?处理废料?还是……另有用途?
另一份来自核查官员名录的回报更让人心惊。近三个月来,称病告假或因“意外”休养的四品及以上官员竟有七人之多!其中三人是御史台言官,两人是户部清吏司郎中,甚至还有一位是负责宫门禁卫的羽林卫中郎将!
这些人分布要害,若真被李代桃僵……
裴九霄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无数透明的丝线从晋王府深处伸出,缠绕在这些“官员”的肢体上,操纵着他们,一步步蚕食着王朝的肌体。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寒冰。必须拿到铁证!必须在晋王完成他那可怕图谋之前,撕开这层伪装!
他需要一把尖刀,一把能悄无声息刺入晋王府最核心处的尖刀。
他的目光落在值房角落的阴影里。那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身影。那人全身裹在夜行衣中,仿佛生来就属于黑暗,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不存在。他是裴九霄手中最后的一张牌,一个从未记录在册、只效忠于他个人的幽灵。
“鬼十七。”裴九霄的声音低沉沙哑。
阴影中的身影微微一动,算是回应。
“你去。”裴九霄的手指在京城地图上重重一点,正落在晋王府西北角的废院位置,“我要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不惜一切代价,拿点‘东西’回来。”
“是。”阴影里传来一个干涩单调、毫无情绪起伏的音节。
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然从值房角落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裴九霄独自留在摇曳的烛光下,墙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随着火光晃动,扭曲如张牙舞爪的困兽。
他知道,这把尖刀一旦掷出,便再无回头路。 不是晋王府覆灭,便是他裴九霄,以及整个北镇抚司,万劫不复。
窗外,夜雾浓重,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窒息的死寂之中。 风暴的漩涡,正在加速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