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王牙婆手里卖出去的人很多,本来宋瑶只是相对普通的一个,犯不着她单独去记。
奈何,宋家闹出的动静一桩接一桩,成了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她王牙婆,作为当年亲手将宋瑶卖出去的人,自然也成了这热闹的一部分。
总有相熟的人或是好奇,或是唏嘘,会跟她提上一嘴:“王婆婆,当年那宋家丫头,是经你手出去的吧?宋家人好狠的心呐......”
每每此时,她也会跟着叹口气,说一句:“都是命啊。”
不过比起吸骨榨髓的宋家人,她这个时常被人戳脊梁骨的牙婆,倒算对得起那丫头了!
她这门营生,说起来不光彩,是专门往那秦楼楚馆、烟花柳巷里倒腾人手的。
那是门下贱生意,一旦踏进去,女孩子这辈子就算毁了,翻不得身。
当年,是宋家人主动找上的她,指名道姓要往这火坑里卖,为的就是多换几两银子。
饶是王牙婆见惯了人心险恶,当时也觉得诧异。
经她手里的,往往都是大户人家犯错的下人,又或者是一些来路不明的人。
寻常庄户人家,就算再穷再狠,卖儿卖女,也多是指望孩子能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好歹有条活路,将来或许还有赎身或放出去的指望。
像宋家这般,直接往青楼里送的,极少。
庄户人都在村子里扎根,抬头不见低头见,做事太绝,坏了名声,日后在村里都难抬头。
可宋家,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
生意上门,没有不做的道理。
王牙婆当时见了那宋瑶,年纪不大,面黄肌瘦的,皮相算不得多出众。
性子也闷,不哭不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光知道埋头干活,像头沉默的小牲口。
宋家要价要得狠,咬死了不放。
王牙婆费尽口舌也砍不下来。
按这价钱,若循常路径卖给寻常人家为婢,肯定是亏本买卖。
可这丫头的姿色不算太出众,不够格送到上等的青楼楚馆去卖高价。
王牙婆当时也犹豫过几天,要不要干脆心一横,把人卖到那些专做底层皮肉生意的下等窑子里去,好歹能把本钱捞回来。
可看着那丫头沉默干活的样子,又觉得年纪小小就去那种地方,实在有些造孽。
她虽不是什么良善人,但还算有一丝良知未泯。
这一犹豫,就多留了那丫头几天。
或许真是那丫头命不该绝。
就在那几天的功夫,边关威名赫赫的刘大将军府上,突然传出消息,要采买一批下人。
要年纪小、能吃苦、背景干净的,不拘相貌,只要手脚麻利、性子老实。
将军府出手阔绰,给出的价钱,刚好能平了宋家那笔高价。
王牙婆立刻顺水推舟,将宋瑶连同几个其他符合条件的孩子,一并送到了将军府负责采买的人手上。
一笔生意,虽没盈余,但也没造太大的孽。
她觉得也算是给那丫头指了条明路。
虽然同样是为奴,但在将军府,总好过在烟花之地受尽凌辱。
...
庆王府。
晨光熹微,刘靖就已穿戴整齐。
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是惯常的疏离与威仪。
他刚准备出府,林管事趋步上前,在二门处低声禀报:“王爷,二少爷的房里那位琅枝姑娘,发动了。”
刘靖脚步未停,只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声应是,听在管事耳中,便是按规矩办的意思。
琅枝?
是老二那个不安分的妾室,曾在瑶儿面前耍弄心机、浪费粮食的那个。
想起宋瑶,刘靖冷硬的唇角柔和了些。
那日田间,她因那点吃食被糟蹋而气鼓鼓的模样,鲜活又娇蛮,可爱极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仆妇生产,自然不值得他驻足。
但由此事牵连出的瑶儿的那道命令,他须得再明确一次,不容任何人怠慢或误解。
刘靖脚步依旧向前,声音传入躬身侍立的林管事耳中:
“按侧妃上次的意思办。孩子落地,即刻抱离,交由可靠嬷嬷抚养。琅枝,交由刘慎自行处置。”
他顿了顿,最重要的一句,紧随而至:“吩咐下去,此事不必惊扰侧妃。若瑶光苑问起,如实回禀即可,不得主动拿这些琐事去烦她清静。”
这个即将降生的、名义上的孙辈,于他而言,与府中豢养的猫犬产仔并无本质区别。
血脉固然重要,但刘靖不缺子嗣,抛开宋瑶不谈,刘靖的阶级、门第观念还是很重的。
瑶儿既不喜欢那生母,这孩子便不给她抚养,远远打发了便是,免得日后凭白惹瑶儿心烦。
他给予那孩子一条活路,安排抚养,已是看在那一丝微薄血脉的份上,最大的仁慈。
而刘慎这个儿子.......
想到此处,刘靖眼底掠过一丝冷嘲。
他岂会不知刘慎那点心思,不过是权衡利弊,生怕沾染上麻烦,影响自身的前程罢了。
如此缺乏担当,凉薄寡恩,实非成大器之相。
将琅枝交给他处置,也算是给他最后一点体面,看他如何决断。
思绪流转,不过电光火石间。
刘靖行至府门,马车早已备好。
他踏镫而上,帘幕垂下,将外景隔绝。
他的心思,在吩咐完那句“不得打扰侧妃”之后,便彻底从这件小事上抽离。
于他而言,今日朝会可能议及的漕运改制,以及朝后,该给瑶儿带些什么新奇点心,才能换得她展颜一笑,这两个才是重点。
至于,琅枝、那刚降生便要被迫与生母分离的婴孩,以及刘慎......这一切都太渺小了。
渺小到轻若尘埃,甚至不需要为难什么。
刘靖在马车合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
边疆,姜府。
如今,这位姜夫人突然问起宋瑶的事,王牙婆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她摸不准刘蕊的意图,但看对方那狠戾的眼神,不敢隐瞒,也不敢添油加醋,只能照实说。
她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道:“回夫人的话,经老身手的人确实不少,但宋家那丫头.......老身倒还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