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信昌也跟着回头望了眼庆王府,大门紧闭着,红漆在日头下泛着冷光,仿佛刚才那点交集从未发生过。
一扇大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先回客栈吧。”
胡信昌摸了摸怀里的钱袋,指节微微用力,心里满是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本以为能借着送货的机会探点消息,说不定还能攀上个关系,没成想庆王府的人这么不好说话,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们,连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难不成这庆王府的富贵,他胡信昌这辈子就真的沾不上半点?
一行人默默地出了皇城,脚下的青石板路渐渐变得粗糙,街边的叫卖声、车马声渐渐多了起来。
胡信昌脚步沉沉地往客栈走,宋兰跟在他身后,见他脸色阴沉、心情不好,也不敢说话,怕遭了训斥,只是一味地低头跟着走。
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又湿又冷,像极了他们此时的心情。
胡信昌领着宋兰和伙计回到客栈时,日头已斜斜挂在西檐。
这间挨着外城墙根的客栈本就狭小,为了省钱,他只开了两间最小的下等房。
一间挤着他、宋兰,还有那些没卖出去的货物,另一间,归其余几个伙计歇脚。
房间逼仄得很,摆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矮桌,就没多少空隙了,转个身都嫌局促。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浊的霉味,角落里堆着的皮毛还散发着淡淡的硝石气息,呛得人忍不住直皱眉头。
“砰——!”
胡信昌将喝空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墩,愁眉不展地盯着桌面,指节敲得桌子咚咚响。
从青州动身来京城时,他怀着的是大干一场的念头,想着这批皮毛能卖个好价钱。
如今倒好,别说发财,连本钱都未必能捞回,换了谁也得急火攻心。
可偏生他视作救命稻草的庆王府,根本懒得搭理他这号小商贩。
若是能把兰娘送进去攀上个枝节,他又何必为这点银钱愁得满嘴燎泡?
宋兰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将散落的皮毛归拢到墙角,用帆布仔细盖好,又从包袱里翻出块干硬的窝头,掰了一半递向胡信昌:“老爷,先垫垫肚子吧。”
“吃什么吃!”
胡信昌一把挥开她的手,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不耐烦。
宋兰被他吼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手,没敢顶嘴,只是默默啃起窝头来。
干硬的窝头刺得嗓子生疼,她却吃得很香。
心里却止不住地想起,在庆王府里瞥见的那些景致。虽说她和那位宋侧妃都不是正头娘子,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想必那位侧妃娘娘膝下的孩子,定是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吧?
不像超哥儿,偏生托生在自己肚子里,跟着她受苦,享不了福。
门外几个伙计听见动静,隔着门缝对视一眼,都识趣地缩了缩脖子,谁也不敢出声。
他们跟着胡信昌跑商这些年,知道老板平日还算宽厚。可一旦触了霉头,就爱拿身边人撒气,这时候撞上去,纯属找不痛快。
胡信昌喘了几口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见宋兰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憋了回去。
他也知道这事怨不得她。
就庆王府那些下人,看着眼皮子高得很,别说宋兰只是眉眼有几分像,怕是真有穷亲戚上门,他们也未必肯放人进去。
他摸出林志勇给的钱袋,倒出里面的银票,一张一张数了数,一共三百两。
这些钱,只能勉强回点本,远远不够填这批货的窟窿。
毕竟,除了这两张虎皮,其余的毛皮基本没怎么卖出去,堆在客栈里占地方,还得付寄存费。
胡信昌沉默思索着,忽然猛地一拍桌子:“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爷......?”
宋兰眼里满是不解地看向他。
胡信昌眼里闪过一丝狠劲,咬牙道:“咱们明天再去一趟!就说虎皮还有些细节要跟侧妃娘娘亲自交代,总得见着个能说上话的人才行。”
他心中那几分犹豫,终究是抵不过求财、求前程的念头。
他看向宋兰,语气里带着几分算计:“你明天就穿这件半新的蓝布褂子,把头抬起来,让她们看清楚你这张脸。就算攀不上亲,让贵人觉得新鲜,赏点银子也是好的!”
胡信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拿宋兰赌一把,就赌庆王府里的主子们还算仁慈,不会轻易打杀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无论如何,都得从庆王府捞点好处出来,不赌一把,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老天爷送上门的好机会?
宋兰咬着唇,指尖攥得发白,小声劝道:“老爷,要......要不还是算了?王府的人看着精明得很,不是好糊弄的......”
“那也得去!”
胡信昌打断她,随即又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只要能攀上一点关系,咱家以后的日子就不一样了!
你就算不为了我,也得为超哥儿和佳姐儿多想想啊。你忍心让超哥儿跟我一样,一辈子只当个走南闯北的商贩,风里来雨里去的?”
一提到儿子,宋兰的眼神明显动摇了,随即慢慢坚定起来。
她生小女儿胡云佳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说再也不能生了,她这辈子就超哥儿一个儿子,超哥儿也是她唯一的指望。
若是她真能和王府娘娘攀上关系,那超哥儿以后就有了靠山,说不定贵人随便帮衬一点,他就飞黄腾达了,连她也跟着享福。
宋兰沉默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我都听老爷的。”
胡信昌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重新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又从包袱里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用油纸仔细裹着的风干肉脯,是他特意留着路上吃的,“吃这个吧,明天好有精神头。”
宋兰刚接过肉脯,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伙计推开门匆匆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又难掩兴奋:“老爷!外面来了个大主顾,说是要买了咱们全部的皮毛!”
胡信昌一愣,连忙跟着伙计下楼,刚走到一楼大堂,就看见一个穿着锦色华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