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铁壁城紧紧包裹,唯有府衙后院那间厢房里透出的微弱烛光,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顽强地跳跃着,如同苏明月此刻摇曳欲熄的心火。额角的血迹已然干涸,凝结成一道暗红的痂,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伏在萧景珩的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方才在人前强撑的坚硬外壳寸寸碎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彷徨。
“景珩……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他们不信我……他们恨我……我做的这一切……到底对不对……”
低哑的、带着哽咽的喃语,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得不到任何回应。萧景珩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尊失去生命的玉雕,只有胸膛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着他还在与死神进行着最后一丝丝的拉锯。连日来的瘟疫阴霾、暴民冲击、谣言中伤,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断。
就在她心神几乎溃散之际,萧景珩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了一下!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破风箱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骇人的青紫,嘴唇呈现出深绀色,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要将他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掐灭!
封渊印的死气与腐骨毒的余毒,在他体内那脆弱的平衡,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打破了!
“景珩!”苏明月魂飞魄散,瞬间从自怜自艾中惊醒,扑到他身前。她能感觉到,他生命的火焰正在急剧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玄婆婆也被这动静惊动,快步上前搭脉,脸色骤变:“不好!毒性反噬,心脉即将枯竭!丫头!寻常手段已经没用了!”
没用了……
这三个字如同丧钟,在苏明月脑海中轰鸣。
看着萧景珩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却无法醒来的面容,看着他生命飞速流逝的惨状,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决绝,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
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绝不!
几乎是一种本能,苏明月猛地扯开萧景珩胸前的衣襟,露出那颜色愈发深暗、边缘泛起诡异紫黑的封渊印。她颤抖着,从自己怀中取出那枚裂纹遍布、光泽黯淡的玉佩。
“丫头!不可!”玄婆婆看出她的意图,厉声阻止,“这玉佩已是强弩之末,再强行催动,恐有玉碎人亡之危!你也会被反噬!”
苏明月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玄婆婆的警告言犹在耳,萧景珩昏迷前那句“别信她”的呓语也再次浮现。代价,她都知道。玉碎……人亡……
可是,看着萧景珩那迅速流失生机的脸,所有的权衡、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平静。她对着玄婆婆,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婆婆……若玉碎能换他一线生机……值得。”
若人亡能与他同赴黄泉……也无憾。
后面这句,她埋在了心底。
不再有任何犹豫,她将那只剩微弱暖意的玉佩,紧紧贴在了萧景珩心口那狰狞的封渊印上!这一次,她不再小心翼翼地引导,而是如同献祭般,将自己全部的精神、意志、乃至对眼前这个男人深入骨髓的爱恋与不舍,毫无保留地、决绝地灌注进去!
“嗡——”
玉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低沉而悲鸣般的震颤!那上面原本细密的裂纹,在这一刻如同活过来的黑色蜈蚣,疯狂地蔓延、加深!尤其是那一道几乎贯穿的主裂纹,骤然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枚传承自母亲的遗物彻底崩解!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却带着毁灭气息的柔和白光,猛地从玉佩中爆发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入萧景珩的心脉!
“呃啊——!”萧景珩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冲击,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吼,这声音短暂地冲破了昏迷的禁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折磨。
苏明月也如遭重击,脸色瞬间变得透明,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萧景珩的胸膛和那光芒大盛的玉佩上。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抽走了一部分,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凭借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没有松开贴在萧景珩心口的手,没有中断那如同自杀般的能量输送。
就在苏明月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玉佩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那涌入萧景珩体内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磅礴能量,在冲击了他近乎枯竭的心脉后,并未直接将其摧毁,反而像是在绝境中激发了他身体深处某种潜藏的力量,又或者是那封渊印在受到极致冲击后,产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生机,竟从他心脉最深处,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嫩芽,顽强地渗透出来,与那外来的、即将暴走的玉佩能量发生了奇异的交融。
萧景珩弓起的身体缓缓落回床榻,那骇人的青紫色如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气弥漫。他喉咙里的嗬嗬声消失了,剧烈痉挛的肌肉放松下来,眉心那紧锁的川字,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而绵长,仿佛从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坠入了一场深沉的、需要休养的睡眠。
他……稳住了!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苏明月虚脱般地瘫软在床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萧景珩恢复平稳的睡颜,泪水混合着血污,无声地淌落。
而她手中的玉佩,那曾经温润生光、承载着身世之谜的灵物,此刻已然光华尽失,变得如同最普通的顽石般灰暗。那遍布器身的裂纹,尤其是那道几乎将其一分为二的主裂痕,触目惊心。它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再无半分暖意传出,仿佛所有的灵性与力量,都已在这场不顾一切的献祭中,燃烧殆尽。
玉,虽未彻底碎裂成齑粉,却已是……魂消灵散,与凡石无异。
玄婆婆默默上前,将一枚固本培元的药丸塞进苏明月口中,又渡了一丝温和的内息帮她稳住翻腾的气血。她看着那枚彻底黯淡的玉佩,眼中情绪复杂难言,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值得吗?”她轻声问,不知是在问苏明月,还是在问自己。
苏明月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移动目光,贪恋地凝望着萧景珩平静的睡颜。值得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刚才那一刻,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缓过一丝气力,她挣扎着,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将玉佩上沾染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其重新贴身收起。即便它已灵性全无,依旧是母亲留下的念想,是……她与他生死相托的见证。
她俯下身,在萧景珩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却带着血锈味的吻。
“活下来……”她在他耳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许下诺言,“无论如何……活下来……”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枚被苏明月贴身收好的、已然黯淡无光的玉佩,在与她肌肤重新接触的瞬间,竟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与此同时,萧景珩心口那颜色变浅了几分的封渊印,也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边缘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
两者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超越了物质、超越了灵性的、更深层次的共鸣。
紧接着,在苏明月和玄婆婆惊愕的目光中,一道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由微弱光点构成的——**水脉地形图**,如同海市蜃楼般,凭空浮现在玉佩上方寸许的空中!那图形的核心,隐约指向一个蜿蜒的、如同黑龙盘踞的深潭轮廓!
这景象只维持了不到三息,便如同轻烟般消散无踪。
房间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以及两人粗重而惊疑的喘息声。
苏明月看着那光影消散的地方,又猛地看向萧景珩心口的封渊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这突然浮现的、指向黑龙潭的水脉图……是玉佩耗尽最后灵性换来的提示?还是……封渊印与玉佩在极致碰撞后,意外揭示出的、隐藏在萧景珩身体深处的……某种秘密?
这突如其来的线索,是绝境中的指引,还是……通往另一个未知深渊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