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第七杂役谷。
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寒,谷中弥漫的雾气带着湿冷,黏附在简陋的房舍瓦檐与枯草之上。这雾气并非仙家洞府的灵雾,反而掺杂着烟火尘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渣腐气,吸入肺中,带着微涩的凉意。鳞次栉比的屋舍间,已有稀疏的人影匆匆穿行,他们大多步履沉重,面色紧绷,眼神中交织着对三日后的恐惧与一丝渺茫的希望。
月度小比,如同悬在每名杂役弟子头顶的催命符,更是决定命运走向的十字路口。在这里,修行资源堪比性命,每一块下品灵石,每一颗劣质聚气丹,都可能成为突破瓶颈、摆脱底层命运的契机。优异者,或可鲤鱼跃龙门,被内门瞥见一线生机;垫底者,则可能坠入更深的深渊,被派往灵气稀薄、瘴气弥漫的矿坑或险地,终生与大道无缘。空气里弥漫的,是无声的窒息感,是弱者压抑的喘息,是野心暗燃的噼啪作响。
谷地东侧,紧贴粗糙山壁处,有一处最为偏僻的院落。院墙由不规则的山石垒砌,缝隙间爬满了耐寒的苔藓,院门是简陋的柴扉,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吹倒。然而,站在这院外,却能奇异地感到一丝心绪的沉淀,连那湿冷的雾气,似乎也清透了几分。
院内,一棵不知经历多少风霜的虬劲老松,如华盖般撑开。松下,一个身形异常幼小的身影正盘膝而坐。他便是叶秋,年仅五岁,一袭青色杂役服虽陈旧,却浆洗得发白,异常干净。与外界普遍十四五岁甚至更年长的杂役弟子相比,他小得几乎像个误入此地的娃娃。
但若细观,便会察觉异常。这幼童周身气息圆融,与老松、山石、乃至这方小院的气机隐隐相合。他呼吸绵长至近乎胎息,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若有金丹乃至元婴大能在此,以神念探查,必会骇然失色!
这幼童体内,正上演着违背玄天大陆修仙常识的景象:
气海之内,一缕先天之气灵动如游龙,自行构筑出繁复微小的周天循环。天地间稀薄驳杂的灵气被吸纳而入,经过这周天近乎苛刻的提纯炼化,去芜存菁,最终化作乳白色的精纯灵液,丝丝沉淀。其精纯度,远超练气三层,已触及四层门槛,更隐含一丝先天道韵。
血脉筋骨之中,气血运行隐有雷音,皮膜之下淡金光泽流转。他未曾演练任何炼体招式,但每一寸血肉、每一段骨骼,都在按照一种玄奥至理的韵律自发震颤、淬炼,将粗浅的《百炼金刚体》推演至“内炼脏腑,沟通天地桥”的不可思议之境。
识海深处,一团凝实如金的元神光晕,化作与叶秋容貌无二的小小虚影。元神虚抱,怀中无数细微如尘、结构复杂难言的道纹符号在生灭、组合、解析、推演。这是他凭借天生强大的神魂与对世界规则的初步理解,自行构筑的“大道基盘解析内景”。
指尖之上,一缕无形无质、却让周遭光线微微扭曲的“意”在流转。此乃观摩秋叶凋零、万物肃杀而领悟的一丝“寂灭剑意”。此刻,这缕剑意正随着神识对一道基础“锐金”道纹的解析成功,悄然发生着本质的蜕变,愈发凝练、内敛,却也更显锋芒。
魂、体、气、意,四道同修! 并以对“道纹”这世界基础规则的理解为纽带,相互促进,形成完美内在循环。这已非寻常修炼,而是直指大道本源的“重构与优化”。
外界的焦躁、资源的争夺,于他而言,如同观测蚁群觅食,是理解此界底层逻辑的样本。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简单的积累力量。
“沙沙……”
院外传来刻意放轻却仍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的交谈。
“石师兄,这次小比……我心里实在没底。刘管事那边,不仅扣了这个月的例份灵石,还说……还说若这次小比不能进入前二十,下个月连基本丹药都要减半。”一个年轻声音(张淼)带着哭腔,“我弟弟还在家中等着宗门丹药续命啊……”
“闭嘴!”另一个粗犷声音(石坚)低喝道,带着一丝烦躁,更多是无奈,“慌什么!兵来将挡!我近日感觉瓶颈松动,未必没有一搏之力!”他语气中的自信并不十分充足,更像是给自己打气。
两人走到小院柴扉外,看到松下的叶秋,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连呼吸都屏住,脸上流露出混杂着敬畏、感激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石坚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的几页纸上,是叶秋某次“梦呓”般说出的一些关于《庚金诀》的“奇怪想法”。正是这些想法,让他卡了两年的练气二层瓶颈,有了松动的迹象。在他心中,这五岁孩童,是神秘莫测的“小师兄”,是黑暗中偶现的指路明灯。
他们不敢打扰,如同虔诚的信徒等候神谕。
叶秋周身玄妙气息渐敛,双眸睁开,清澈如深潭,不见丝毫孩童稚气。
“叶师兄。”石坚连忙躬身,声音恭敬。张淼也紧随其后。
叶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张淼那因焦虑而苍白的脸,以及石坚紧握的拳头。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包括张淼弟弟的困境。这些信息,如同数据流入他的“识海数据库”,被分析、归类。“亲情牵绊,可作为驱动个体潜能的重要变量之一。” 他心中默念,但并未有插手之意。观测,而非干预,是他的基本准则。
“叶师兄,”张淼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关于《润水诀》,您上次说的‘水润万物而生势’,我愚钝,始终难以捕捉那‘势’的起始……”
叶秋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仿佛能透视其经脉中灵力运行的每一处涩滞。他并未直接解答,而是如同阐述自然现象般,平淡开口:“溪流遇石则绕,非畏石,乃顺势。洼地聚水成潭,非强求,乃自然。势,不在力聚,而在不争而自得。”
话音不高,却如暮鼓晨钟,敲在张淼心间。他浑身剧震,只觉以往修行中无数滞涩之处,被这句话瞬间贯通!他呆立原地,体内《润水诀》灵力不自觉地开始按照一种更柔和、更自然的路线运行,以往需要费力冲击的关窍,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石坚见状,眼中羡慕更甚,却不敢出声,生怕打断这难得的机缘。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啧啧啧,石坚,张淼,你二人倒是会找靠山!天不亮就来跪舔这小屁孩了?怎么,指望着小比的时候,让他奶声奶气地帮你们念几句咒语,就能过关不成?”
只见管事弟子刘能,带着一名谄媚的跟班,摇摇晃晃地走来。刘能穿着明显比其他杂役弟子体面的绸缎边饰长衫,面色白皙,眼神却带着几分刻薄和阴鸷。他目光扫过小院,在叶秋身上停留时,闪过一丝忌惮、厌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王道长亲自送人来,严守道长老似乎也曾有过问,这让他不敢明着动叶秋。但这小子的存在本身,就让他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一个五岁幼童,凭什么拥有如此超然物外的平静?凭什么能让石坚这些刺头如此恭敬?
他不敢直接针对叶秋,便将火力转向石坚二人,声音拔高,刻意让周围一些被惊动、悄悄窥探的弟子听见:“废物就是废物!不想着勤学苦练,净搞这些歪门邪道!告诉你们,这次小比,第七谷要是再垫底,你们这些拖后腿的,就都给老子滚去黑矿渊挖矿去!看你们还能不能在这里装神弄鬼!”
“黑矿渊”三字一出,连石坚的脸色都白了白,那是宗门境内有名的死地,灵气狂暴混杂,时有矿难,进去的杂役九死一生。张淼更是吓得浑身一抖,从感悟中惊醒,面无血色。
叶秋却依旧眼帘低垂,仿佛入定。刘能的叫嚣,在他耳中,如同山风掠过松枝,不过是自然之声的一种。他甚至分出一缕神识,记录下刘能情绪波动时周身灵力产生的细微紊乱,作为“情绪对能量场影响”的观测样本。
他的大部分心神,已再次沉入识海,聚焦于一道新发现的、蕴含“厚德载物”韵味的土行基础道纹上。那结构的稳定与包容,远比外界的纷扰更有吸引力。
小院的宁静与谷中弥漫的焦虑,叶秋的超然与刘能的刻薄,石坚张淼的挣扎与希望,在这晨曦之中,交织成一幅鲜明的画卷。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这看似平静的第七杂役谷,暗流之下,似乎正酝酿着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波澜。叶秋这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其引发的涟漪,或许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