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送出的证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波澜不惊的表象下，激荡着深不可测的暗流。林闻溪和李正雄在焦灼中等待，加强戒备，预防着敌人任何可能的疯狂反扑。日子一天天过去，山区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紧绷的平静，但那种暴风雨前的压抑感，却愈发浓重。
直到一天傍晚，支队那台老旧、时常失灵、主要用于接收上级模糊指令的无线电，突然接收到一段来自外部不明信号的、断断续续的摩尔斯电码。报务员费力地抄收、译出后，脸色惊疑不定地送到了李正雄面前。
电文极其简短，且用了只有极少数高层才知晓的备用密码本： “沪上剧变。秦倒。杜疑避风头。森田活动暂缓。舆论哗然，压力巨大。汝部所获，功莫大焉。暂稳，待后续。”
李正雄盯着这短短几行字，反复看了三遍，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一把抓起电文，冲出指挥部，找到正在给伤员换药的林闻溪。
“林大夫！你看！”他将电文塞到林闻溪手中，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成了！他妈的那东西送出去了！起作用了！”
林闻溪快速浏览电文，心脏也是猛地一跳！ 秦倒？是指秦局长？那个在沪上卫生局一手遮天、与杜文甫沆瀣一气、屡次刁难打压中医、为虎作伥的官僚？他倒台了？！ 杜文甫避风头？森田的活动也暂缓？ 舆论哗然？
虽然电文语焉不详，但指向性极其明确！他们冒死送出的那些证据，显然被更高层级的力量接收并利用了，甚至可能已在国际上掀起波澜，逼得日伪方面不得不断臂求生，抛出秦局长这样的替罪羊来平息事态！
“好啊！好啊！”李正雄兴奋地来回踱步，重重拍着林闻溪的肩膀，“妈的！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厉害！直接捅到他们肺管子上了！秦扒皮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消息很快在支队核心骨干中小范围传开，众人皆是振奋不已。虽然前方的战斗依然艰苦，虽然牺牲的战友无法复活，但这无疑是一场意义重大的胜利！它证明，他们的挣扎和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他们真的能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让正义得到些许伸张！
林闻溪的心情却更为复杂。喜悦之后，是更深的思虑。秦局长的倒台，固然大快人心，但这恐怕只是风暴的开始。杜文甫只是“避风头”，森田的活动是“暂缓”，而非停止。那个庞大的、黑暗的“黑太阳”项目，绝不会因为一个官僚的倒台而终结。相反，敌人只会更加警惕，更加隐蔽。
而且，这突如其来的胜利，也将他们支队推到了一个更微妙、更危险的位置。上级电文说“功莫大焉”，但也要求“暂稳”。他们成了某些力量眼中的“功臣”，也必然成了敌人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
接下来的几天，局势的发展印证了林闻溪的预感。
先是支队 unexpectedly 接收到了一批来自上级转拨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极其珍贵的药品和物资补给，其中甚至还有少量的真正的抗生素和手术器械。送来物资的交通员态度恭敬，暗示这是“上面的嘉奖”。
同时，周边区域的日伪军活动似乎真的有所收敛，大规模的扫荡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更频繁、更精干的小股部队渗透和侦察。显然，敌人在重新评估他们的威胁，并寻找报复的机会。
李正雄对此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严格命令部队不得因“嘉奖”而松懈，反而要加强训练和警戒。“鬼子缩回去，不是在怕我们，是在憋更坏的水！谁要是掉以轻心，死了别怨老子没提醒！”
另一方面，关于沪上秦局长倒台的更多细节，也通过一些隐秘渠道零碎传来。据说，是由外国媒体首先披露了大量骇人听闻的日军生物实验细节，并直指沪上有关部门为其提供了便利和掩护，在国际上引发轩然大波。迫于压力，方面不得不迅速查处，秦局长作为直接责任人被抛了出来，迅速下狱（对外宣称），其党羽也树倒猢狲散。杜文甫则称病闭门不出，其名下产业也暂时低调了许多。
这场风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浑浊的池塘，短暂地清晰了水面，却也让底下的淤泥翻滚得更加剧烈。
林闻溪注意到，送来的补给药品中，有一些恰好是支队目前最急需的，针对性极强。这似乎暗示着，上级对他们的情况十分了解。是梁启远那边通过学术渠道反馈了信息？还是……那条“山河不改”的线在发挥作用？
他越发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中，多方力量在此交织、角力。
一天夜里，负责与外界秘密联络的老排长带回一个口信，来自“家里”（指地下党组织）：“风浪虽暂平，然暗流更急。尔等已露锋芒，必为众矢之的。‘老板’（指李正雄）需早做打算，或可向西北方向转移，与主力靠拢，以期更大作为。”
向西北转移？与主力靠拢？李正雄看着地图，沉默良久。这意味着放弃熟悉的游击区，进行长途转移，途中风险极大。但留下的话，确实可能面临敌人更疯狂的报复。
“林大夫，你怎么看？”李正雄忽然问道。
林闻溪看着地图上那指向黄土高原的箭头，心中波澜起伏。西北，那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残酷的战场。去了那里，或许能真正摆脱这种孤军奋战的困境，获得更多的支持和资源，更能直接参与到对抗那“黑太阳”的核心斗争中去。
但这也意味着，他将彻底告别相对熟悉的江南，踏上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未知的征途。
“我听从组织安排。”林闻溪最终说道，目光坚定，“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继续做该做的事。”
李正雄重重一拍地图：“好！那就这么定了！老子们就去会会主力部队！把这边的破事，好好跟首长们汇报汇报！也让兄弟们换个地方，揍他娘的更痛快！”
秦局倒台，如同一场风暴的序幕。 它带来了短暂的喘息和胜利的甘甜，却也吹响了更宏大、也更艰险的征程的号角。 林闻溪知道，沪上的风波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西北，在更遥远的未来。他收拾行装，准备再次出发。怀中的徽章，似乎也感受到了远方的召唤，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