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殿。
今日早朝的气压很低,坐在上首的程青樱头冠钗环比平时更加华丽,富有攻击性的妆容遮盖了清丽的五官,威慑力十足。
蔡御史站在大殿中央,直言直语:“启禀太后,昨日在浣衣局,从您的日常衣物中发现了男人的裤子。按照大苍律例,女子不守贞节、私通外男应当处以死刑,太后作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应当为天下女子作表率。若是私德有失,何以服众?恳请太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主动接受刑部的查验!”
程青樱捏紧双手,鲜红的指甲陷进肉中,她却不觉得痛。她平稳了呼吸,说道:“此事,众位爱卿,是何想法?”
当事人如此镇定,底下臣子们面面相觑。
“臣听闻昨日太后出动了禁卫军以诽谤之罪抓捕了议论此事的平民百姓,恕臣直言,太后此举过于武断,容易让百姓们心生不满。天下百姓成千上万,抓是抓不完的……”
“你的意思是,哀家要任由他们编排本宫,给哀家按上个淫乱后宫之罪咯!这样,你们这帮老匹夫就可以拉哀家下台,扶持睿王上位,是也不是?!”
程青樱大怒,臣子们跪倒一片。
“请太后恕罪!”
“你们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搞的鬼,想要用名节拉本宫下马?”程青樱冷笑一声,“来人啊!把人带上来。”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拖着上了殿,众人只能从身形上辨认出她是个女子。
她的头发散乱着,遮住了面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身上的衣服成了件“血衣”。
有大臣受不了这等血腥画面,扶着大殿的柱子干呕出声。
拉她上来的禁卫军说道,“回禀太后,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此女名叫月娘,是您宫里负责生活起居的宫女,在她的房间里,我们发现了和那条裤子相同的碎布料,还有一些针线。”
“给大家看看物证。”程青樱吩咐道。
“是。”
殿外又进来两名禁卫军,分别端了两个托盘,一个放了作案的裤子,另一个放了从月娘房间搜出来的碎布料。
有大臣仔细观察,点点头,“确实是一样的料子,材质、花纹和新旧程度都是一样的。”
“说下去。”程青樱将众人的反应收进眼里。
禁卫军继续道:“谨慎起见,我们还拿裤子与她之前做的衣物的针脚进行对比,确定了她就是缝制那条裤子的人。在铁证面前,她终于承认,昨日清晨,她悄悄将做好的裤子混入娘娘您的贴身衣物中,意图给您扣上私通的罪名。”
“月娘,你自己说,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陷害本宫?”程青樱头上的金丝流苏垂落于额前,闪烁着明灭的光彩,一双秋水瞳眸染上了厉色。
那个跪在大殿上的“血人”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如乌鸦,令人心悸。
“程青樱,人在做天在看,你为了一己私利,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侵占大苍江山,你会遭天谴的!”月娘声如泣血,被遮挡的面容下,一双瞳仁亮如星辰。
“放肆!”程青樱胸口剧烈起伏,冲下来揪住月娘的头发,一把掀到头顶,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你的幕后之人是谁?说话!”
哪知月娘停顿片刻,突然一口咬住程青樱的胳膊,“啊啊啊!”
“贱婢!”程青樱惊叫着,用脚踹她,月娘死死不松口。
几名禁卫军共同发力将月娘扯开,她直挺挺倒在地上。
那晶亮的瞳眸望着金龙殿上重新雕刻的五爪金龙,夹杂着一丝怀念……
“呜呜呜!”小月娘蹲在宫墙一角哭泣。
“你为何在此哭啊?”
小月娘抬头看见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直觉不是坏人,下意识道,“我摔碎了一只名贵的瓷碗,嬷嬷扣掉了我的月银,可是我的爹爹还病着,等着我寄钱回去抓药。”
小月娘抽抽搭搭哭着说完,就见男子从钱袋子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她,“我记得,宫女的月银是五两,这银子你拿着,算我借给你的。”
小月娘双手接过银子,“谢谢你!我该怎么还给你?”
“不急,你会知道的!”男子摸摸小月娘的头,笑容温和。
小月娘一时看得呆了,看遍了歪瓜裂枣的太监和侍卫的她,第一次对好看的男子有了概念。
她瞥到男子腰间的玉佩,上面刻了个她不认得的字,她下定决心读书识字,将来报答他。
后来,那个字被她烙印在了心底,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
“槐……”她无声地念出那个字,停止了呼吸。
程青樱冷冷评价:“愚忠的蠢狗!”
“太后,既然真相已经大白,那大牢中的无辜百姓是否可以放了?”刑部尚书诸葛谈开口询问。
“无辜百姓?”程青樱轻蔑一笑,“无不无辜要审了才知道。有的人混在百姓中间四处造谣,这些人务必给哀家揪出来严加审问!哀家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是。”诸葛谈擦擦头上的汗,声音颤抖。
“诸葛谈,哀家可提醒你。先帝皇六子被害一案还有半月之期,若是你查不出真凶,就以你的人头谢罪吧!”
诸葛谈忙不迭跪在地上,“谨遵圣命!”
“报——启禀太后,睿王强行出府,说是要上殿见您!”
“而且……”
“而且什么?”程青樱眼神一凛,催促他,“说!”
“睿王还带着陛下的牌位和棺椁!”
狂风呼号,吹起程青樱额前垂下的金色流苏,凌厉之气瞬间转为惊惧之色,她迅速转头给了身后暗处一个眼神。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睿王殿下,此举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胡子花白的臣子痛呼道。
一些臣子盯着大殿上方坐在摇篮床里的“陛下”,陷入了深思。
程青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睿王诅咒陛下,犯大不敬之罪,禁军统领听令——”
“臣在!”
“命你速派五百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将睿王当街射杀!”
“是!”
梁慕槐手里捧着木制的牌位,看起来就是块普通的牌位。
看热闹的百姓挤在街道两侧。
“那是谁的牌位啊?哪个识字的说一下?”
有认识字的百姓定睛一看,吓得脸色惨白。
“我不敢说!说了要被太后抓进牢里!”
没人敢说牌位上的字,但是当那些不识字的百姓看到棺椁里的小人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纷纷下跪,在地上叩首,一言不发。
梁慕槐每经过一条街道,街道都会从喧嚣变为沉默,场面庄严肃穆。
卢毅带着人飞驰而来。
沿途百姓众多,加之睿王身边有护卫贴身保护,实在不宜举枪。
他右手举起示意跟随的众人,“大家先别开枪,以免伤到无辜百姓。”
“睿王!”卢毅牵着马挡在前面,“我奉太后之命前来,你诅咒陛下,不敬天子,其罪当诛!”
梁慕槐停在了原地,往旁边走了几步,露出身后的金丝楠木棺椁,他示意抬棺的人将棺椁倾斜着抬起,“卢统领,你看——”
卢毅瞳孔骤然放大,那是一具小儿尸体,这并没什么特殊的。
但他身上穿的分明是五爪龙袍,小儿旁边还放了一顶十二冕旒。
这是……陛下?卢毅脑中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卢毅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卢统领,不该管的别管!”梁慕槐说完这句话,对身后人喊道:“我们走!”
一行人无视了卢毅的威胁,穿过五百禁卫军走向皇宫。
“卢统领,我们为何不杀……”下属想问些什么。
卢毅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复杂,“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跟在他们后面,回宫吧!”
“是。”
程青樱坐在龙椅上,逗着摇篮床里的孩子。
她表面上安然自若,实则心如擂鼓。时间过得很慢,大殿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
众人意识到,今日程青樱和梁慕槐必须要做一个了断了,这将是关乎大苍国未来的历史性时刻。
大家都在等,等一个结果!
程青樱的手一直在抖,吴荣看到了给她递了杯热茶,低声道:“娘娘,稳住!只要我们咬死不认,他奈何不了我们。”
程青樱一杯热茶下肚,飘渺的思绪逐渐回神,缓过劲来了。
吹吹打打的哀乐近了,漫天的白色纸钱飘洒在空中,梁慕槐穿着白色丧服,带着牌位和棺椁,踏进了金龙殿。
那些刚压下来的痛苦惊慌情绪,立刻以更加猛烈的姿态反弹回来,搅得程青樱五脏六腑生疼不止!
她抬眸看过去,那平平无奇的牌位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觞帝梁慕琮。”
程青樱双目骤然赤红,猛吐一口鲜血。
梁慕槐这厮连封号都给她儿子想好了!程青樱心中苦笑,却不敢发作出来。
棺椁里穿龙袍的小人安详的躺在里面,距离他死亡过去了一个月,但小人的尸体却没什么腐烂迹象,全是因为程青樱用了最好的防腐香料,希望自己孩子的尸身可以保存久一些。
也许是为人父母,一直置身事外、淡定不已的程鹤年看到面色苍白、毫无生机的小慕琮,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他的孩子走在自己前面……程鹤年喉头滚动,眼眶有些泛红。
“梁!慕!槐!”程青樱不敢去看自己的孩子,怕看到他凹陷的头会再次忍不住痛哭,只能将全部的情绪转移到梁慕槐身上,声音充满了恨意。
“你要造反吗?!”程青樱腾一下起身,满腔的怒意外泄。
梁慕槐对上程青樱怨毒的眼神,不紧不慢道:“这话应该问你。诸位,陛下早在金龙殿爆炸中被房梁击中而离世,可是太后却隐瞒消息不报,在民间随意抱了个孩子混淆皇家血脉。”
梁慕槐放大了声音,怒斥道:“本王想代替天下人问太后一句,你要谋朝篡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