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的道路,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艰难。
我们彻底偏离了所有已知的路径,进入了一片连地图上都只是粗略标注为“红色荒地”的区域。这里是真正的生命禁区,白天,地表的温度高得能烤熟鸡蛋;夜晚,气温又会骤降到让人牙关打颤。
食物早已耗尽,我们只能依靠塔卡这位顶级的丛林猎手,捕捉一些蜥蜴和沙鼠来果腹。水源,则成了我们生存的最大威胁。我们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那些隐藏在岩石缝隙中、浑浊不堪的积水。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文明世界的身份、尊严、礼仪,都成了可笑的累赘。
阿曼达的变化,是最大的。她不再抱怨,不再哭泣,甚至不再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跟着队伍,像一头倔强的、濒临极限的母狼。她学会了如何用锋利的石片处理蜥蜴的内脏,学会了如何从仙人掌的根部榨取那一点点苦涩的汁液。她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干裂,那双曾经清澈的蓝色眼睛,也变得浑浊而坚韧,像两块被风沙磨砺过的蓝宝石。
我和她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白天,我们是队伍的指挥官和最沉默的士兵;夜晚,在冰冷的黑暗中,我们会不发一言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像两头互相取暖的困兽。没有激情,没有言语,只有皮肤与皮肤的接触,心跳与心跳的共鸣。这成了一种仪式,一种在无尽的绝望中,确认彼此还活着的仪式。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或许,在她眼中,我依然是那个策划了一切的魔鬼。但现在,这个魔鬼,是她在这片地狱里,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而她对我来说,也从一个棋子,渐渐变成了一个同类。一个同样被世界抛弃,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式挣扎求生的同类。
第五天傍晚,当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时,塔卡在前方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矿坑。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地球伤疤般的露天矿坑,显然已经被废弃了很久。矿坑的底部,积攒了一汪墨绿色的、看起来就令人不安的死水。但在矿坑的岩壁上,我们发现了一些人工开凿的洞穴,应该是以前矿工们居住的地方。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我做出了决定。这里至少能遮蔽夜间的寒风。
我们选择了一个相对干燥的洞穴安顿下来。就在我检查洞穴环境的时候,脚下踢到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并不起眼,呈暗褐色,但入手却异常沉重。
我用匕首刮开表面的氧化层,露出了里面带着金属光泽的、复杂的纹理。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塔卡,去找找看,附近还有没有类似这样的石头。”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很快,塔卡和几名勇士,就在矿坑的废石堆里,又找到了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类似的矿石。
我将这些石头一一摆在地上,用匕首艰难地敲开其中一块。看着那独特的、如同蛛网般交织的结晶,一个在金融市场里早已烂熟于心的名词,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的大脑。
独居石。氟碳铈矿。
这是稀土矿!
而且,从矿石的伴生特征来看,这里出产的,极有可能是价值连城的重稀土!
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法兰西泛非投资集团”会如此看重这片鸟不拉屎的地区,为什么皮埃尔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清剿所有不稳定因素。戴维将军控制的那个钻石矿,或许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这片不起眼的“红色荒地”之下,隐藏的,才是他们真正的、价值千亿的宝藏!
这里,就是“大地女神资源公司”那张财务报表上,被语焉不详地标注为“待勘探潜力区”的地方!
他们还没有正式开采,或许是因为技术原因,或许是因为提炼工厂尚未建成。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价值。
这个发现,让我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军阀混战,这是一场围绕着现代工业“维生素”——稀土资源的、国际级别的代理人战争。而我,林浩然,在机缘巧合之下,一头撞进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我们发财了,对吗?”阿曼达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她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石头,又看了看我眼中无法掩饰的狂热,低声问道。
“发财?”我笑了,笑得有些疯狂,“不,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王座的基石。”
我看着她,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恶毒的计划,在我的脑中飞速成型。
皮埃尔以为他掌握了主动权,他以为他只需要慢慢调查,就能揭穿我的谎言。但他错了。我现在要做的,不是逃跑,而是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将这片无主之地,变成我的私有财产。
怎么做?
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主人”。
我的目光,落在了阿曼达的身上。
“阿曼达,”我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得近乎虔诚的眼神看着她,“还记得你对皮埃尔的人说的话吗?你说,你要记录一场‘自由战士’的伟大斗争。”
她警惕地看着我,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在,我要你,把这个故事,变成现实。”
我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要你,以你记者的身份,对外宣布,你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从未被外界所知的土着部落——‘红石部落’。”
“这个部落,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红色荒地’上,他们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而这些稀土矿,是他们供奉‘山神’的圣石。”
“而我,林浩然,和我的‘卡兰人民解放阵线’,不再是军阀,不再是叛军。我们是受‘红石部落’长老的请求,前来帮助他们,抵抗那些想要掠夺他们圣石、摧毁他们家园的、来自法国的‘新殖民主义者’的守护者!”
阿曼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张大了嘴,像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样看着我。
凭空捏造一个部落?
这已经不是撒谎了,这是在创造神话!
“这这太荒谬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根本不可能!他们只要派人来调查,一切就都暴露了!”
“他们不会的。”我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因为,在我们‘宣布’这个消息的同时,我会让奥马尔和优素福,在这片区域的外围,制造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混战!”
“我会让整个‘红色荒地’,变成一个任何外人都无法进入的战争泥潭。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被这场混战吸引时,你这篇关于‘失落部落’和‘反抗新殖民主义’的报道,就会成为解释这场冲突的、唯一的、最完美的‘真相’!”
“我们会把水搅浑,浑到所有人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到那个时候,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我看着她那双因为震惊而显得格外美丽的蓝色眼睛,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而你,阿曼达·斯特恩,将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战地记者。你将成为这个‘失落部落’在文明世界的唯一代言人,你将成为一个保护土着权益、对抗资本巨鳄的圣女贞德。”
我用最宏伟的叙事,最神圣的词汇,为她编织了一顶光芒万丈的荆棘王冠。
我知道,她无法拒绝。
因为,这正是她灵魂深处,最渴望的东西——一个足以改变世界,也足以让她不朽的伟大故事。
她看着我,眼神里,恐惧和理智正在被一种致命的、名为“理想”的毒药,迅速地侵蚀。
“这是一份魔鬼的契约,对吗?”她颤抖着问道。
“是的。”我俯下身,在她的耳边,用魔鬼般的声音,低语道,“签了它,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