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
这两个简简单单的英文字母,在A股的世界里,却有着千钧之重。它像一个耻辱的烙印,被狠狠地打在了“青石重工”的名字前面。
St,Special treatment,特别处理。它意味着这家公司财务状况异常,经营出现严重问题,投资者将面临巨大的风险。而紧随其后的“退市风险警示”,更是直接宣判了它的死缓。
我的三十五万资金,就这么被冻结在了这只前途未卜的股票里。停牌,意味着我连割肉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就像一个被水泥封住了双脚的倒霉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潮水慢慢涨上来,无能为力。
李静的那个电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我之前所有强行建立起来的“价值投资”信仰,瞬间崩塌得一干二净。
什么狗屁财报!什么狗屁市盈率!全都是假的!
我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一堆精心编造的数据研究了半天,还自以为发现了价值洼地。我现在终于明白,A股里,价值投资可能真的存在,但对于我们这种没有内幕消息、没有专业辨别能力的散户来说,搞价值投资,无异于在雷区里闭着眼睛跳舞。你根本不知道哪一步踩下去,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电脑屏幕上那则冰冷的公告,每一个字都在嘲笑我的无知和天真。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那种感觉,不是痛苦,而是超越了痛苦的麻木和虚无。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我妈推开门。
“浩然,吃饭了。”
我没有回应。
她走到我身边,看到了屏幕上的公告。她虽然不懂股票,但那“退市风险”四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这……这是啥意思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意思就是,”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的钱,可能……都没了。”
我妈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门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爸闻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他看到我妈的样子,又看了看电脑屏幕,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沉默,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他胸中轰然引爆。
“畜生!”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手里的锅铲带着风声,狠狠地就朝我背上抽了过来。
“啪!”
一声脆响,火辣辣的剧痛从我背上传来。但我没有躲,也没有吭声。我知道,这一下,我该挨。
“我让你炒!我让你炒!”我爸像是疯了一样,手里的锅铲雨点般地落下来,“家里的钱,你爸妈的养老钱,就这么让你给败光了!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败家子!”
我妈哭着冲上来,死死地抱住我爸的胳膊:“他爸!别打了!会把孩子打坏的!”
“打坏了才好!打死了干净!”我爸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奋力甩开我妈,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当初让你去上班,你不听!非要搞什么股票!现在好了?满意了?股神!你不是股神吗!”
“股神”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我爸嘶吼道:“对!我就是个傻逼!我是个败家子!我把钱都亏光了!你们满意了吗!你们打死我好了!”
说完,我一把推开他们,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出了家门。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拼命地跑。冷风灌进我的喉咙,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气管。我爸的怒骂,我妈的哭声,在我耳边不断回响。
我跑到了那条曾经让我思考人生的河边。浑浊的河水在夜色中翻滚,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我心底冒了出来。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什么都解脱了。不用再面对亏损,不用再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不用再面对这个让我输得一败涂地的世界。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河边,冰冷的河水已经漫过了我的鞋子。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张凯。
我不想接,但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最终还是划开了屏幕。
“浩然!你在哪儿?你爸妈都快急疯了!打电话给我说你冲出去了,你小子可别干傻事啊!”张凯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异常响亮。
“我没事。”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没事个屁!听你这动静就不对!你赶紧给我说你在哪儿!”
我沉默了。
“林浩然!我操你大爷!”张凯在电话那头咆哮起来,“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亏点钱就要死要活的?你忘了我们大学时吹过的牛逼了?你说过要开一家比阿里还牛逼的公司!你说过要让兄弟们都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呢?这点挫折就把你打趴下了?你死了,你让你爸妈怎么办!你让我这个兄弟怎么办!”
他的一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是啊,我死了,一了百了。可我爸妈呢?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半辈子要怎么过?
还有张凯,这个在我最风光时为我喝彩,在我最落魄时不离不弃的兄弟。
我慢慢地从冰冷的河水里退了回来,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坐在了地上。
“我在……滨江公园。”
半个小时后,张凯开着他那辆二手小破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我面前。
他二话不说,从车上下来,一拳就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立刻就流出了血。
“这一拳,是替叔叔阿姨打的!你这个不孝子!”
然后,他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你没死,就好。”他拍着我湿透的后背,声音都有些哽咽。
那个晚上,我在张凯那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住了一晚。我们没喝酒,他给我煮了一碗泡面,加了两个蛋。
我吃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汤里。
“凯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茫然地说,“我没脸回家。我的钱,全都被套死了,一分钱都动不了。”
张凯从他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沓现金。
“这是我工作这几年攒的,还有上次炒股赚的那几万,都在这儿了。不多,总共十一万。你先拿着。”他把箱子推到我面前,“密码是咱俩生日。你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我看着那满满一箱子的钱,眼眶又红了。我知道,这可能是他所有的家当了。
“我不能要。”我把箱子推了回去。
“少废话!”张凯眼睛一瞪,“是兄弟就拿着!你现在这个情况,没钱怎么行?等你以后发达了,十倍还我!”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才明白,股票账户里那些冰冷的数字,涨了跌了,都只是过眼云烟。而这份兄弟情义,才是千金不换的。
St的帽子,压垮了我最后的幻想。而兄弟递过来的那一碗泡面和一箱子钱,又把我从地狱的边缘,硬生生地给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