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铜风铃在木门上剧烈地摇晃,发出一串急促而清脆的“叮当”声,像是被雨追赶得无处可逃,终于,“咔”一声轻响,门扉合拢,将门外滂沱的雨声和城市沉闷的喧嚣彻底隔绝。
“醉生梦死”茶楼内,沉静的暖意裹挟着草木的清气与老木料特有的凉润气息扑面而来。
门口,湿透的女孩僵立着,雨水顺着她乌黑湿重的发梢,一滴,两滴,持续不断地砸在深色的老地板上,洇出不断扩大的深色水渍。
校服外套紧贴着单薄的肩臂,勾勒出纤弱的身形,几缕湿透的额发粘在她异常苍白的额角肌肤上。
舒缓空灵的音乐流淌在空气里,沈玄月的声音不疾不徐地穿透过来:
“雨来得急。坐吧,看你淋得厉害。”
他从吧台后绕出来,步伐无声地走向她,朝着靠窗那被一盆浓绿茂盛鸟巢蕨半遮掩的角落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女孩迟缓地挪动脚步,湿透的鞋袜在木地板上发出“唧咕”的轻响。
沈玄月走在她前面半步,引路。
角落卡座旁的窗玻璃上满是蜿蜒的雨水痕迹,对岸的霓虹灯在雨幕里融化、晕染,模糊成一团团色彩暧昧的光斑。
她在卡座边缘小心翼翼地坐下,背脊挺直,双腿并拢,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尖下意识地拧紧了胸前湿润的校服衣襟,那小小的b杯才若有若无地显出些痕迹。
“来咯,小妹妹的好茶”
一道明艳的身影伴着略带黏腻的招呼声从吧台那边“飘”了过来。
是胡倩倩。
她细腰扭动,手里稳稳托着一个木质茶盘,火红色的紧身连衣裙仿佛第二层皮肤,毫不遮掩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几乎是擦着沈玄月的胳膊走过,带着一阵浓郁的脂粉香。
她的手臂柔软地蹭到了沈玄月的衣袖外侧,胸前饱满沉重的弧度若有似无地刮过他的臂膀,似乎要和对面的女孩作一个鲜明的对比。
“老板,热茶来了。”
她熟练地将白瓷茶壶倾斜,温润的琥珀色茶汤流畅地注入小巧的杯中,升腾的热气中氤氲开甜润的果香。
放下茶杯时,她涂着鲜红蔻丹的食指轻轻扫过沈玄月撑着桌面的手背,留下一丝似有若无的痒。
“慢用啊,小妹妹。”
她的目光在沈玄月脸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那低着头的女孩。
女孩的脸颊瞬间腾起一片滚烫的红晕,头深深地埋下去,视线死死锁在自己那双紧张地绞在一起的手上。
沈玄月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将茶杯往女孩面前更推近了些,杯底在木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喝点热的,暖暖。”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家常般的随意,
“凤凰城的天气就这样,阵雨说来就来,谁也拦不住。”
“…谢谢……老板。”
女孩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背景音乐盖过。
她的指尖迟疑地、试探性地伸出去,刚碰到那温热的杯壁,就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缩回。
片刻后,才又慢慢地、小心地用双手捧起杯子。
温暖的触感顺着手心蔓延开来,渐渐爬上冰凉的臂腕。
沈玄月侧过身,目光投向雨雾迷蒙的窗外,随口说道:
“这雨里的城,看久了倒也别有一番味道。你看那些青石板,被水一泡,油亮亮的,映着街灯的光。沱江的水汽升腾上来,混着这场雨的草木清香……”
他抬手指向远处,
“喏,那就是风雨桥,这么隔着雨看,朦朦胧胧的,不像是在景里,倒像是水墨画上拓下来的影子。”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小心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风雨桥在密织的雨帘中若隐若现,灰瓦粉墙被雨雾柔化了轮廓。她抿着唇,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虽轻,却清晰可闻。
双手依旧捧着杯子,送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热茶,紧绷得像一块石头的肩膀线条,终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点下来。
眼看着女孩杯中的茶汤快要见底,沈玄月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拿桌上的茶壶。
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更快一步罩住了壶柄。
“哎哟,老板,这种粗活哪用您亲自动手呀。”
胡倩倩的声音甜得能酿出蜜来。
她不知何时又靠了过来,这次整个身体几乎半倚在沈玄月身侧,柔软饱满的胸部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他的上臂外侧,让他的手臂明显地往下一沉。
她自顾自地提起茶壶,熟练地给女孩空了大半的茶杯续上滚烫的茶汤。
“您陪客人聊聊天就够啦。”
水柱注入杯中,热气缭绕上升。
倒完水,她的指尖再次轻轻划过沈玄月的手背,甚至带着点力道摩挲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挪开,笑靥如花地对女孩说,
“小妹妹,别客气,水不够再叫姐姐添。”
女孩的头埋得更深了,恨不得钻进怀里,小巧的耳垂红得像在滴血。
她把喝光的茶杯慢慢放回桌上,双手再次紧紧绞在一起。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不再如初时那般暴烈。
女孩沉默地喝完了第二杯茶,茶水带来的暖意似乎渗入了她的身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终于浮起一丝淡淡的血色,然而那双清澈眼眸深处那浓重的忧郁,却丝毫未被这暖意驱散半分。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沈玄月局促地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您的茶…我该走了。”
沈玄月点点头,起身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厚重的木门。
一股带着水腥味的冷湿空气猛地涌入温暖的室内。
他没有撑伞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站在门边:
“慢走。”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紧紧护在胸前、捏着衣襟的手上,
“我这儿晚上八点开门营业,白天闲着也常开着门。若是想找个地方坐坐、歇歇脚,随时都可以进来。”
女孩正要踏出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目光撞进沈玄月的眼睛里。
头顶暖橙色的灯光落在他眼中,映出一种奇异的清亮,那双眸子深处,透着一种仿佛能容纳一切的温和与理解。
女孩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喉间挤出两个字:
“谢谢。”
话音未落,她已经猛地收紧衣襟,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冲进了还未停歇的细雨之中,单薄纤弱的身影很快就在不远处巷口的拐角处一闪,彻底消失在迷蒙的雨幕里。
沈玄月目送她消失,反手就要将门关上。
一股火热而柔软的压力瞬间贴上了他的后背——
胡倩倩像一条无骨的蛇,带着浓郁香气的整个前胸都紧密地压在了他的脊梁上。
她踮起脚,温热的、带着甜腻气息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
“老板~”
声音又酥又媚,刻意拉长了尾音,
“这淋成落汤鸡似的小丫头片子,看着清清纯纯的,可身上的灵力呀……”
她故意停顿,火红的发丝蹭得他颈侧发痒,同时她身体一挺,那沉甸甸的饱满隔着两人单薄的衣料,用力地碾过他的脊骨,
“……倒很是特别呢,甜丝丝的,干干净净的。啧啧,可比那些酒吧里一身脂粉和烟酒臭气的庸脂俗粉有意思多了吧?”
她歪着头,目光穿过雨幕望向女孩消失的巷口,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味。
沈玄月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手臂轻轻一拂,卸开她挂在身上的力量,不动声色地向侧面移了一步,彻底躲开了这份旖旎的纠缠,径直走到窗边。
雨点敲在玻璃上的声音密集而规律。
他的目光追随着巷口的方向,语气平淡:“这女孩,有故事!。”
“哟~”
胡倩倩毫不介意地再次靠上来,但这次保持了点距离,没再贴那么紧,只伸出纤纤玉臂,像是挽,又像是强硬地拉扯,勾住沈玄月的手臂,试图将他的胳膊往自己波涛汹涌的怀里带去,
“这就上心啦?记挂着小妹妹在哪上学?”
她仰起精心修饰过的脸,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挑逗,
“那……老板,你呢?你就不想知道知道我胡倩倩的‘事’?我的……故事?”
沈玄月没理会她勾缠的手臂,任由那温热和柔软的触感贴着自己,目光仍停留在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路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潮湿的窗框上,修长的手指在木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你的事,”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还用得着好奇?”
胡倩倩撇了撇嘴,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不满地嘟囔:
“切,没劲……”
不过她并没有松开沈玄月的手臂,反而更紧地挽着,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的温度摩擦着他,仿佛要汲取这份凉薄里的暖意。
她贴着他的肩臂,压低了点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探询,
“不过老板,说正经的,”
她侧头看向沈玄月线条冷硬的侧脸,
“我刚才凑近了给她添茶的时候,那股子‘气’里,好像藏了缕……古玉的味儿?清冷清冷的,还夹点陈年的血气。您说……”
沈玄月没有理会胡倩倩,胡倩倩自觉没趣,但住了口。
他那只搭在窗沿上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滑过一块被水汽浸润得有些深色的木质纹理,一道冰蓝色的微光如同寒星,在木纹深处极快地闪烁了一下,旋即便隐没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的雨还在执着地下着,不急不徐。
透过模糊的窗格望去,沱江宽阔的水面已被连绵不绝的雨点击打出一片无法计数的细密涟漪,重叠,扩散,又相互湮灭。
这些水纹一圈圈荡开,像极了千千万万无法言说、深埋心底的心事,在水面之下,在更深的夜色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