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大而空旷,阿柴声音很低,沙罗多只见他唇动,不闻其声,便问:
“阿柴,你在说什么?”
阿柴不紧不慢,拾阶而上,走到王座旁,轻声说:“师父,来。”
沙罗多看了阿柴一眼,凑过头来。
阿柴左手倏然伸出,揪住沙罗多衣襟,右手猛地抽出劈山斧,使尽平生气力抡将下来!沙罗多大叫一声,却已躲闪不及,只有骇然闭眼,等死而已……
然而斧口离沙罗多脖子仅有一寸距离之时静止了。
沙罗多睁开双眼,只见安呼硕站在身侧,将阿柴右手手腕牢牢钳住。
阿柴使出吃奶的劲儿,却仍动弹不得。
沙罗多回过神来,猛地挣脱阿柴左手,连滚带爬地向大殿后堂逃去,连沉重的王座都带翻在地。便是如此,也没忘交代了一句:“安将军,给我宰了他!”
阿柴左手抽刀,侧身砍向安呼硕手臂,逼得安呼硕松开手,随即弃了安呼硕,转身向后堂追去,却听得身后、头顶风声骤起,抬眼看时,竟是安呼硕腾空一跃,跳到阿柴身前,拦住去路。
阿柴大叫一声,刀斧并举,杀向安呼硕。安呼硕闪过阿柴第一击,拔出狼牙锤,两人恶战,火星四溅,惊心动魄。
阿柴仗着满腔怒气,死斗二十余合,不落下风,但论武艺,安呼硕毕竟是当年“焱狼六血卫”之首,且体壮如山、力大如牛,阿柴渐渐气力不支。
“今日本就不想活,死也要拉上沙罗多垫背!”阿柴心中盘算,与安呼硕打下去毫无胜算,还是先找到沙罗多,于是暗暗调整步伐,一边缠斗,一边转到安呼硕身后,突然杀个虚招,撇下安呼硕,朝后堂冲去。
安呼硕赶上一步,拔出别在腰间的笏板,朝阿柴砸去,“噼啪”一声,正中阿柴后心,砸得粉碎!阿柴眼前一黑,扑在地上,刀斧都脱了手。
还好那笏板只是木质,以安呼硕的力道,若是玉石所制,阿柴必口吐鲜血,殒命当场。
阿柴努力支起身子,朦胧间,一双脚从后堂踏出。尽管视线模糊,阿柴仍从奢华的靴子瞬间辨出,那人便是沙罗多。
斧子沉重,虽脱手,但飞得不远,就在右手近前。阿柴强撑着,爬过去,伸出右手,去够地上的斧子,却又有一只脚踏了过来,踩在自己右手掌上。
钻心剧痛传来……阿柴知道那是安呼硕的脚,也知道没了希望,心如死灰,趴在地上,闭了眼。
安呼硕弯腰拾起阿柴的劈山斧,又往前走了两步,拾起开山刀,回来时,俯身拎着阿柴的后领,拖回到大殿上。
安呼硕将阿柴提起来,强摁着,跪在王座下,揪着阿柴头发,往下一扯,逼迫阿柴抬头,望向王座方向。
沙罗多走过来,亲自扶起王座,掸了掸,却不坐下,一脸怒气,盯着阿柴,破口大骂:
“柴里木!要不是老子收你,你现在不过是个砍柴卖的,像只跳蚤一样,在我车师、焉耆两国边境跳来蹦去!随便哪个集市小吏都能把你脑袋摁在土里,来回摩擦!你现在翅膀硬了,老子的恩典也不值钱了!”
“沙罗多,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清楚!”阿柴痛苦地喘息着。
“废话!老子第二次命你女人陪睡,就发现她亵衣里藏着这个。”沙罗多扬手,扔出一只玉雀,摔到阿柴膝前,“啪”一声裂成两块。
“当时老子就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沙罗多冷笑着,踱到阿柴面前,抬手扇了一个耳光,鲜血从阿菜嘴角流淌下来。
沙罗多凶神恶煞道: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的武功是我教的,连你送女人的东西,也都是老子赏你的!连今天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用我教你的功夫杀我?”
“汗王,如何处置?”安呼硕问,左手依旧揪着阿柴头发。
沙罗多犹豫了一会儿,虽仍怒不可遏,却张口道:“柴里木,你今天做的事,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看在多年师徒情分上,且饶你一命,给老子滚!”
“什么?放了他?”安呼硕狼牙锤已经举在半空,显然对沙罗多的决定不太满意。
“放了!免得漠上诸国说我俩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师徒失和,老子丢不起这脸!”
安呼硕讥阿柴道:“柴掌军,我帮你向汗王谢恩!”说完摁着阿柴脖子,“咣咣咣”连磕了数个响头,直到阿柴额前渗血,方才松手,喝道:“滚!”
说罢将阿柴的刀斧抛到殿外。
阿柴垂头丧气,扶着殿上的柱子,缓缓走了。
望着阿柴远去,沙罗多恶狠狠道:
“这狼崽子留不得了!可恨他刚攻下敦煌,正红得紧!再过几个月,待他风头过了,找个理由,宰了他!”
安呼硕抱胸致意道:“柴里木果然大逆不道!还好汗王料事如神,早有准备,臣佩服!”
沙罗多啐了一口,吩咐安呼硕:“真踏马晦气!今日本汗不寻点乐子,洗不脱这霉运!多备点酒,安排用膳,午后送我回宫。对了,先差人去暖春阁,偷偷命彩蝶沐浴等我!”
此时,暖春阁内,小丫也正用午膳。沙罗多有些日子没来了,加上昨日阿柴突然出现,让她惊魂不定,只吃了一点点,便恹恹地躺下了。
迷迷糊糊间,婢女杏儿踏着碎步赶入,跪在塌前禀告:“兰妃恕罪,是时候去御花园‘赏花’了……”
听到“御花园”三字,小丫想起昨日阿柴,整个人像被一盆冷水从天灵盖浇下,醒了个透,坐起来道:“赏什么花?今日不适,不去!”
杏儿急道:“兰妃,彩蝶教的舞,还需多练。阁内逼仄,施展不开,户外风光正好,请兰妃……”
“说了今日不适,不练不练!”小丫躺下,扭过头去。
又一婢女跑来跪下求告:“兰妃,皇族下月初祭祖,祭完祖,汗王定来暖春阁吃酒,看兰妃跳舞,还请兰妃练一练,没几天了!”
小丫心里还是惧怕沙罗多的,既然“汗王赏舞”被抬了出来,她也没有办法,将俩婢女训斥一顿,终究还是起身更衣,随两人到御花园练舞。
然而小丫魂不守舍,总觉得阿柴就扒在墙外等她,总想逃回暖春阁。断断续续,只练了半个时辰,不管婢女们如何哀求挽留,也不依了,发一通脾气,扭头就走。
两名婢女遮拦不住,跟着往回跑,远远喊道:“兰妃回宫!”
待小丫步入暖春阁时,只见阁中婢女全都跪在门前,口呼“恭迎兰妃回宫!”然而人人神色惶惶,尤其彩蝶,双目含泪,面色涨红。
小丫径入卧房,“嘭”一声关上门,旋即又推门出来,大声怒喝:
“我床上怎么一股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