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就……没了?”
“没了就是没了。你师父的马儿若有你那匹畜牲这么实在,也不会饿死了!”贺兰霜指着骅影道。
骅影听懂了话似的,抬脖子冲着贺兰霜又是“咴”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草。
“牢里的狱卒说,你师父的马儿,自你师父死后,数日不食草料,早把自己饿死了!你那畜牲倒好,我寅时摸到狱头家中的马厩之时,还在那吃着呢!”
阿墨觑那骅影,相比长途跋涉初到阳关之时,不仅不见掉膘,反而壮硕了几分,显然养的不错,只能尴尬道:“呃……对,骅影吃得多,所以,所以壮实!”
“我撬开马棚,解了缰绳,要拉他走,他抬起后腿就是一蹶子!墨王爷,若非本姑娘本能闪开了,你这辈子都对我不起!”
阿墨听得冷汗直流,骅影强健,远非寻常马儿能比。当初交河遇狼之夜,阿墨骑着骅影引开狼群时,不知有多少追近的雪狼,就是被骅影后蹄蹬踹,头骨碎裂,当场毙命。
“后来呢?”阿墨心有余悸,怯怯地问。
“后来?哼!”贺兰霜嗔目道:“后来我将马槽里的草料一股脑儿抱起走出,它便乖乖跟出来了!什么玩意儿!”
阿墨低头去瞧,才注意到贺兰霜胸口的衣服上细细密密粘着不少草屑。贺兰霜不自然地拍了拍,瞪他道:“看什么看!”
“贺兰姑娘,阿墨身无分文,师父的骏马性格温顺,本想送给你,如今也没有办法了……”阿墨背好裂风弓,再次单膝跪下,真心致谢:“姑娘大恩,阿墨永生不忘!为姑娘做三件事情的承诺,阿墨一定办到。”
贺兰霜道:“本姑娘做买卖向来讲究公道。先前要你为我做三件事,是算了一张弓、两匹马的价钱。如今只带回一弓一马,你只需为我做两件事情便可。”
“不必计较这许多,姑娘若有阿墨帮得上的难处,阿墨一定尽力!”
深秋季节,饶是日出得晚,二人说了这许多话,天色也已蒙蒙发亮。贺兰霜道:“行了,现如今弓马俱在你身,本姑娘倒是安全了,你却不同了。待那狱头醒来,下令全城搜捕,你插翅难飞。赶紧走吧。”
贺兰霜这几句话,像极了这个季节的冰冷河水,将阿墨由外至内浇了个透凉,拿回宝弓骏马的喜悦荡然无存。虽说句句在理,可对阿墨而言却是当头棒击。天地虽大,但说要走,他又该往哪儿去?
“贺兰姑娘提醒的是……敢问贺兰姑娘,你,你接下来,如何打算?”阿墨支支吾吾道。
“你管我如何打算?”贺兰霜呛道。
“姑娘不要误会,阿墨反正要离开阳关,骅影脚力极佳,姑娘要去哪里,阿墨可送一程。”
“不必。你我未必同路。请墨王爷先行。”
阿墨红着脸求道:“贺兰姑娘,请别再叫我墨王爷了,我本也不是什么王爷,现在更不是了。”
“好吧,你也是无辜。本姑娘就留点口德,墨公子。”贺兰霜轻叹一口气道。
“多谢姑娘体恤!其实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好,只要离开阳关便可。姑娘若不嫌弃,去哪儿都可以同路。”
贺兰霜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微微一转,略作思量,忽而笑着问阿墨道:“也好,敦煌可去否?”
阿墨喜道:“去,当然去!”说罢拉过骅影,自己先行跨上,伸出手来,邀贺兰霜上马。
贺兰霜看了看阿墨的脸,又看了看阿墨的手,玉臂轻出,皎皎素腕勾着阿墨的掌心,纤纤玉指捏住阿墨的手背,扶着马鞍,蹬上马去,坐在阿墨身前。
有阿墨“压寨”,骅影果然老老实实,没有一丝犯浑的意思。
阿墨双腿一夹,催动骅影。骅影养了多日,果然精神十足,扬蹄急驰,朝东北方向飞一般奔去。
阿墨虽从小骑马,但身前带一女子,却是头一回,就连小夕,也未曾有过如此贴近的时候;又害怕贺兰霜脾气不好,阿墨不敢挨碰,一手持鞭,一手牵绳,挺着腰僵着,浑身别扭。
然而秋风起时,贺兰霜那暗红短发散散扬起,飘在阿墨脸上,轻轻蹭着,夹着淡淡幽香。
突然有一刻,阿墨那颗懵懵懂懂的少年心像被千抓百挠一般,整个人心猿意马,乱了心神。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阿墨担心贺兰霜着凉,便道:“贺兰姑娘,要不,咱们换换位置?可别把你吹透了。”
贺兰霜坐在阿墨身前,也觉得别扭,便下马。人马歇足,再上马时,与阿墨换了位置。男前女后,骑在马上,仍旧是别扭,但有阿墨立在前面,挡住了风沙,身上果然暖和许多。
贺兰霜个子娇小,坐在后面,全然没了风景,只能看到阿墨的后脖子,着实无聊。加之盗弓盗马熬了几夜,渐渐疲惫,打了几个哈欠,不知不觉趴在阿墨背上睡着了。
阿墨觉出异样,便勒住骅影,只让它慢慢地走。
秋冬的太阳下去得早。贺兰霜醒来时,日头已然开始西斜。坐下骅影早已站定不动,低头嚼那地上的草根。
贺兰霜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趴在阿墨背上,阿墨双手扶着马鞍,身子微微前倾,只为让贺兰霜睡得舒服些。
贺兰霜赶忙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装和面纱,羞赧道:“墨公子,对不住,是我唐突,墨公子受累了……”
阿墨笑道:“不妨事,我不累,倒是骅影……”
马儿听到主人唤它名字,扬脖“咴”了一声,往前懒懒踏出一步,继续吃草。
“对,骅影定然累了。”贺兰霜扶着阿墨的腰,下了马,阿墨也跟着下来,揉了揉腰。两人坐在一块儿,靠着路边一棵大树休息,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贺兰霜扯开话题问:“现在几时?这是到哪儿了?”
阿墨不日前刚从敦煌赶去阳关,心中自然有数,答道:“申时已过,离敦煌不过四十里地了。”
贺兰霜惊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不久,姑娘这几夜为阿墨的事情受累,合该多睡一会儿。”
贺兰霜侧过脸去,看着阿墨一脸真诚的样子,与上一年卓达比武时想要摘她面纱的轻佻小子判若两人,心中自忖:“也对,若阿墨当真是浮浪之徒,以车合烈的脾性,怎会收他入室,倾囊相授?又怎会有意将小夕的终身托付于他?”
想到此处,贺兰霜有感而发,自言自语道:“可怜小夕一腔痴情,错付了无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