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丧钟,狠狠砸在摇摇欲坠的殿门上!腐朽的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积雪簌簌震落!
赵德禄那尖利恶毒的咆哮穿透风雪,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攫住了殿内所有残存的生机!
“砸!给咱家砸开!把里头那俩晦气玩意儿拖出来!剁碎了喂狗!”
门外,黑影幢幢,粗重的喘息和金属刮擦冰面的刺耳声清晰可闻!不止一个人!他们带着家伙!真的要破门而入了!
几乎是同时!
“嗬——!” 那原本如同活尸般爬向明玉的春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咆哮刺激得浑身剧震!浑浊的眼睛里那点疯狂的求生欲瞬间被更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覆盖!她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抽气,枯瘦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像只受惊的鼻涕虫,手脚并用地、以一种极其扭曲狼狈的姿势,慌不择路地重新爬回那片堆满杂物和积雪的黑暗角落,拼命地想把自己再次埋起来,只留下断断续续、充满恐惧的呜咽。
来自人类的、直接的、暴力的威胁,远比这殿内的寒冷和“厉鬼”更让她恐惧。
短暂的、来自内部的威胁解除了。
但更大的、毁灭性的危机,已抵在喉间!
殿门在又一次沉重的撞击下猛地向内凸起一块!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嘎吱声!积雪和冰渣从门缝中迸溅进来!
“呜……!” 明玉整个人都吓傻了,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了。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一只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泪水模糊的、绝望的眼睛看向身后——
苏禾靠在冰冷的、满是血污和雪沫的木板上,在那声破门巨响传来的瞬间,那双即将彻底涣散闭合的深潭眸子,猛地睁开!
没有惊恐,没有慌乱。
只有一片骤然凝结的、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冰冷。
那冰冷之下,是即将喷发的、毁灭一切的熔岩。
她一直拢在袖中、紧握的右手,以一种近乎撕裂般的决绝,猛地抽出!
掌心赫然紧握着那几块最尖锐的、边缘还沾着她自己冻凝暗血的——碎骨片!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攻向殿门,而是狠狠刺入身旁堆积的、冰冷刺骨的积雪之中!一抓,一攥!
几根被她提前暗中放置、利用极度低温冻结实了的、顶端尖锐无比的——冰锥!赫然从雪中拔出!在昏暗中闪烁着致命的、幽蓝的寒光!
骨片与冰锥!
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刻!早已备下了这最后、最无奈、也最决绝的武器!
“咔吧!”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她竟然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向身后冰冷的木板!剧烈的疼痛瞬间刺穿昏沉,榨出最后一丝清醒和力气!额角瞬间皮开肉绽,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流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前襟!
用自残换取最后的清醒!
她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痛苦和强行催谷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如同两颗浸在冰血中的寒星,死死锁定着那扇即将破碎的殿门!
计算着角度,计算着力度,计算着门外脚步声的位置!
明玉被这突如其来、近乎疯狂的举动吓得心脏骤停!她看着苏禾额角涌出的鲜血,看着那她手中那白森森的骨片和幽蓝的冰锥,看着那双冰冷疯狂到极致的眼睛……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让她彻底失声!
就在门闩发出最后一声断裂的哀鸣、殿门即将被暴力撞开的电光石火间——
苏禾动了!
她的身体如同绷紧到极致后骤然弹开的弓弦!右手猛地扬起!那几块尖锐的碎骨片并非射向殿门,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射向大殿顶部几处早已腐朽不堪、结满冰凌的脆弱椽柱连接处!
“嗖!啪!咔嚓!”
骨片精准地击中目标!本就摇摇欲坠的结构受到这最后一击,瞬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大块大块的、夹杂着冰凌和积雪的腐朽木头,如同被惊动的蜂巢,轰然从顶部砸落下来!恰好砸向殿门内侧区域!
“轰隆!!哗啦——!”
积雪、冰凌、烂木头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在殿门内侧形成了一道混乱不堪、极其危险的临时障碍!虽然无法完全阻挡破门,却足以迟滞门外之人的脚步,并带来意想不到的混乱和惊吓!
“哎哟!!”
“什么东西?!”
“头顶!头顶塌了!快退!”
门外立刻传来赵德禄惊惶的尖叫和几声吃痛的闷哼!撞击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混乱和咒骂!
就是现在!
利用这争取来的、瞬息即逝的机会!苏禾的左臂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向前一甩!
那几根顶端尖锐、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锥,无声无息地、如同索命的幽灵,精准无比地从门板最大的那道裂缝中疾射而出!
目标并非那些壮硕的打手太监——她现在的力量不足以用冰锥瞬间致命。
目标——是被簇拥在最后方、正尖声指挥、体型相对瘦小的——赵德禄!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利物穿透棉袍的闷响!
紧接着是赵德禄一声变了调的、凄厉到非人的惨嚎!
“啊——!!!我的腿!我的腿!什么东西?!冰!是冰!有毒!一定有毒!快!快救我!撤!先撤!!!”
门外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咒骂声、仓惶的脚步声乱成一团!显然,那根冰锥并未命中要害,但足以带来巨大的痛苦和更巨大的、对于“厉鬼邪术”的心理恐惧!
撞击声彻底停止。混乱的脚步声和赵德禄杀猪般的惨嚎声迅速朝着远处退去,很快便被风雪的呜咽声吞没。
危机……暂时解除了?
依靠着最后一点算计、一点疯狂、和这点微不足道的冰雪与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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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顶部漏洞偶尔落下些许雪沫的簌簌声,以及寒风穿过破门缝隙时更加凄厉的呜咽。
门内那片被烂木头和积雪堆满的区域,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散发着腐朽和冰冷的气息。
苏禾甩出冰锥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靠回冰冷的木板!额角伤口涌出的鲜血更多了,迅速染红了她半张脸和脖颈,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血鬼!
“嗬……嗬……”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破风箱般急促而空洞的喘息,每一次抽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濒死的杂音。身体的颤抖达到了顶点,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只剩下耳边自己疯狂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血管的轰鸣。
极限了。这具身体,真的到极限了。
明玉直到此刻,才仿佛从一场极度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她看着满头满脸是血、喘息得如同下一秒就要断气的苏禾,看着门口那片狼藉的障碍物,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赵德禄那逐渐远去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惨嚎……
小小的身体猛地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扑到苏禾身边!
“血……好多血……” 她吓得语无伦次,小手颤抖着,想要捂住苏禾额角那个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可怕伤口,却又不敢触碰,只能徒劳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冰冷的袖子很快被温热的血液浸透,粘腻冰冷。
“冷……好冷……” 她感觉到苏禾身体的温度正在快速流失,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比这冰窖般的大殿还要冷!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怎么办?怎么办?火没了!药没了!窝棚没了!现在连门都快坏了!那个女人流了那么多血!她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吞没。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雪水和血污,疯狂滚落。
就在她彻底陷入无助和恐慌的深渊时——
苏禾那只垂落在地、沾满鲜血和冰雪的左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动了一下。
指尖在冰冷的、混合着血污和雪水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虚弱地,划动着。
明玉的哭声猛地一噎!她瞪大了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移动的手指!
一下,两下……
一个简单的、由几笔构成的符号,在血污和雪水中艰难地浮现出来。
“守”。
一个比之前所有字都更复杂、带着一种沉重力量的符号。
苏禾画完这个字,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无力地瘫软下去,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只有那双半阖着的、几乎失去焦距的眸子,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固执的光,落在明玉脸上。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那个血色的“守”字,移向门口那片被烂木头和积雪堵塞的区域,最后,重重地回落在明玉那双充满恐慌和泪水的眼睛上。
意思,如同最后的遗言,沉重地压了下来:
障碍,已设。
能否“守”住这最后的方寸之地,等到生机……
看你了。
无声的指令,也是最后的托付。
明玉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个血色的“守”字,又看看门口那片混乱的障碍,再看看奄奄一息的苏禾。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重量瞬间压在了她瘦小的肩膀上。
守?
怎么守?
她那么小,那么没用,连火都生不好……
外面那些人那么坏,那么凶,还有刀……
她怎么可能守得住?
绝望和恐惧再次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但……
看着苏禾额角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她那近乎死寂的脸色,看着她即使如此还强撑着画出的那个字……
这个女人,流了那么多血,快要死了,还在想着“守”。
她把最后那点可怕的力气,都用来了弄塌屋顶,赶走坏人。
现在,她动不了了。
能动的,只有自己了。
如果守不住……如果那些坏人再回来……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认知,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狠狠劈中了明玉!
守不住,就一起死!
没有退路了!一点都没有了!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绝望、不甘和破釜沉舟的狠劲,猛地从明玉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她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冻得发青的小脸上瞬间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
守!必须守!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再看奄奄一息的苏禾,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亮出乳牙的幼兽,扑向门口那片狼藉的障碍物!
她开始用自己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小手,疯狂地去扒拉、去拖拽那些掉落的烂木头和积雪!试图将它们堆积得更高、更稳固!木头上的冰刺和腐朽的木茬划破了她的手掌,渗出细小的血珠,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一遍遍地加固着这道脆弱不堪的防线!
不够!还不够!这些烂木头一推就散!
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大殿,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她看到那些散落的、沉重的破砖头,看到那些冻硬了的、边缘锋利的碎瓦片,甚至看到那几块被苏禾用来刮木头、此刻掉落在雪地里的白森森的碎骨片!
她如同疯了一般,把所有能找到的、有分量、有棱角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拖到门后,死死地塞进那道障碍物的缝隙里!增加它的重量和危险性!
她搬不动大的,就搬小的。一次搬不动,就分成好几次。小手被割破了,就用破布缠住继续。汗水混合着雪水从额角滚落,很快又冻结成冰。她喘着粗气,小脸憋得通红,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肯熄灭的光芒!
守住!一定要守住!
就在她拼尽全力加固防线时,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春杏似乎又被这边的动静惊动,那双浑浊的眼睛再次从杂物堆的阴影里窥探过来,带着恐惧和一丝蠢蠢欲动的恶意。
明玉的小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种更加冰冷的狠厉取代了之前的恐慌!她猛地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最尖锐的碎瓦片,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野兽,对着春杏的方向,龇起了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沉的呜噜声!
虽然稚嫩,虽然颤抖,但那眼神里的凶狠和警告,却清晰无比!
滚开!不然砸死你!
春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喉咙里的“嗬嗬”声停滞了,瑟缩着,再次缓缓缩回了黑暗里。
暂时镇压了内部的威胁。
明玉喘着粗气,转回身,继续疯狂地加固门口。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不知道那些坏人会不会再来,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她只知道,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身体的力气在快速流失,寒冷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几乎要脱力晕厥的瞬间——
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那块被苏禾鲜血染红的、写着“守”字的地面上。
那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刺眼,红得滚烫。
仿佛带着那个女人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意志,狠狠烙进了她的眼里,心里。
明玉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瞬间刺激得她精神一振!
她不再徒劳地搬运重物,而是扑到那片血字旁,伸出那双早已冻伤破烂、满是血污的小手,疯狂地挖掘着旁边的积雪和冰冷的泥土!她将挖出的、混合着血雪的冰冷泥浆,一遍遍地、固执地、涂抹在那个“守”字周围,涂抹在障碍物最外层的烂木头上!
她要让任何试图推开这障碍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冰冷、肮脏、混合着血污的泥泞!感受到这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挣扎!
这或许没用。但这却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最原始、最直接的——“守”!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血、雪、泥混合的冰冷浆糊,狠狠地抹在最后一块挡门的木板上!
然后,整个人脱力地瘫倒在那片冰冷泥泞的障碍物后,蜷缩起来,像一只守护着最后巢穴的、遍体鳞伤却不肯退让的幼兽。
怀里,还死死攥着一块最尖锐的碎骨片。
殿外,风雪的呜咽声仿佛永无止境。
殿内,只剩下她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苏禾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濒死的呼吸声。
以及地上那个血色的、被泥雪模糊了边缘、却仿佛蕴含着无尽重量的——
“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