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岭的山风如同带着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单薄的棉衣,刺入骨髓。临时营地挤满了转移至此的队伍,疲惫不堪的人群在寒风中瑟缩,伤员压抑的呻吟和孩童的哭泣如同背景音,缠绕在每一孔透着微弱灯光的窑洞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浓烈的草药、以及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焦虑气息——那是劫后余生与巨大危机并存的味道。
指挥窑洞内,油灯的火焰在墙壁上投下跳跃不安的巨大阴影。彭总背对着洞口,凝望着挂在土墙上的大幅作战地图,南湾水库的位置被重重地画上了一个猩红的圈。左权副参谋长正对着步话机快速下达指令,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命令涉县游击队,不惜代价,配合水库守备连肃清残敌!巩固阵地!卫生防疫分队立刻进入下游各村,严密监测水源!组织群众深挖井,绝不可饮用河水!”
“…命令转移至狼牙岭的各单位,立刻清点人员物资,启动最高等级警戒!防空哨位加倍!严防敌机空袭和特工渗透!”
“…联络晋察冀、晋冀鲁豫兄弟部队,通报‘樱花风暴’核心情报!请求侧翼策应,牵制日军扫荡兵力!”
一道道命令化作无形的电波,支撑着这个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的庞大机器。然而,一股更深沉、更隐蔽的不安,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正伺机而动。
许明夏蜷缩在窑洞角落一张冰冷的木凳上,裹紧了身上一件不知哪个战士递来的破旧棉大衣。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情绪起伏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摊在膝头的那张染血的纸片——从“樱花风暴”文件中掉出的那张。上面,两行潦草如鬼画符的血书日文,在昏黄灯光下如同蠕动的诅咒:
“富士雪烬,龙脊犹存。残瓣归樱,终噬其心。”
下方,那朵被墨黑泪滴覆盖花蕊的诡异樱花图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这不是武田的笔迹!这墨黑的泪滴…
许明夏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滴“墨泪”,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皮。她强迫自己冷静,将全部心力投入破译。这血书,必定是“樱花风暴”计划中未能被核心文件完全揭示的、最后的致命杀招!它出现在转移途中,绝非偶然!“残瓣归樱”…“墨泪噬心”…这绝非仅仅指向水源投毒或军事打击!
“明夏同志,”左权副参谋长结束了通话,走到她身边,声音带着疲惫和凝重,“有头绪吗?这份血书提到的‘噬心’,目标恐怕直指我们的指挥核心和精神支柱!”
许明夏抬起头,眼中布满红血丝,却异常明亮锐利:“副参谋长,我需要所有关于‘樱花烙印’行动后期缴获的、未被完全破译的日军密电,以及…总部核心警卫部门、机要通讯部门所有人员近期异常接触报告!特别是…接触过特殊物品,或者表现出对樱花图案有异常兴趣的记录!”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噬心”之毒,很可能来自内部!来自那个如同幽灵般尚未清除干净的“鹤舞”残毒!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窑洞内再次陷入紧张的资料筛选和分析中。许明夏如同猎鹰般扑在各种密码本、电报稿和人员档案上,手指翻飞,大脑高速运转,试图从那血书的字里行间和墨泪图案中,剥离出隐藏的密钥信息。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至极、穿透力极强的女性惨叫声,如同利刃般撕裂了狼牙岭沉寂的夜空!声音来源,正是安置重伤员和孕妇的——医疗队窑洞区域!
窑洞内的所有人都被这声惨叫惊得浑身一颤!
“是婉婷!”许明夏瞬间脸色煞白,猛地站了起来!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苏婉婷,临产的苏婉婷!
彭总和左权脸色剧变!“警卫连!立刻去医疗队!” 左权厉声下令!
许明夏根本来不及多想,抓起桌上那本从不离身的《海燕》诗集,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指挥窑洞,冲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脸上,心中的恐惧却比寒风更冷!婉婷…孩子…千万别出事!
医疗队所在的几孔窑洞,此刻已乱成一团。
最靠里、条件相对最好的那孔窑洞外,挤满了惊恐的人群。窑洞内,女人的哭喊和呻吟声断断续续传出,夹杂着医护人员焦急的呼喊和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
“让开!让开!”许明夏奋力分开人群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窑洞内唯一的油灯被打翻在地,光线昏暗。地面上散落着摔碎的药品瓶和纱布,一片狼藉。临时搭建的产床旁,苏婉婷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身体因剧烈的阵痛而蜷缩、抽搐。她身下的床褥已经被羊水和刺目的鲜血浸透了大片!
刘青山部长和两名女卫生员正围着产床,焦急万分地忙碌着。刘部长脸上满是汗水,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和凝重:“胎位不正!脐带绕颈!难产!必须立刻手术!快准备器械!强心针!”
然而,更让许明夏心胆俱裂的是——
在靠近窑洞门口的阴影里,负责照顾苏婉婷的那位年轻女卫生员小梅,倒在血泊中!她的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狰狞地张开,鲜血还在汩汩涌出!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一只手无力地伸向倒在不远处的一个破碎的托盘——托盘里,放着给苏婉婷准备的催产针剂和消毒纱布!
杀人灭口!组织生产?!目标…是苏婉婷…或者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什么?!
许明夏的脑中瞬间闪过血书上那滴墨黑的泪!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她!武田!又是武田的毒计!
“有刺客!封锁所有出口!搜!” 警卫连战士的怒吼声在窑洞外响起,脚步声急促而混乱。
“刘部长!婉婷怎么样?”许明夏扑到产床边,紧紧抓住苏婉婷冰冷颤抖的手,看着她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心如同被刀绞。
“非常危险!大人孩子都…”刘青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压力,他正试图手动调整胎位,“必须立刻手术!但现在这里条件…而且凶手可能还在附近!”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过窑洞入口的黑暗角落。
就在这时!
“呃啊——!” 苏婉婷发出一声更加凄厉、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惨叫!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随即又重重落下!剧烈的抽搐停止了!
“心跳!产妇心跳骤降!”一名女卫生员带着哭腔惊呼!
“强心针!快!”刘青山怒吼!
混乱!极致的混乱!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滚开!让俺进去!” 一个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哑咆哮猛地从窑洞外传来!带着一股不顾一切、摧毁一切阻碍的狂暴气势!
人群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分开!
浑身缠满新鲜渗血绷带、脸色灰败如同厉鬼的陈铁柱,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粗木棍,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魔神,踉跄着闯了进来!他显然是被苏婉婷的惨叫惊动,强行撑着濒临崩溃的身体赶来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扫过地上的尸体、满床的鲜血、苏婉婷濒死的惨状,最后死死定格在许明夏满是泪痕的脸上!
“柱子!”许明夏如同看到了唯一的依靠,泪水瞬间决堤!
陈铁柱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锁定了窑洞角落里一个被阴影笼罩、原本堆放杂物的区域!一个穿着八路军军装、帽檐压得很低、正假装蹲在地上整理散乱药品的身影!那人虽然低着头,但陈铁柱却清晰地看到,他整理药品的手指,异常稳定,丝毫没有其他医护人员的慌乱!而且,他军装袖口处,似乎沾染了一抹极其不易察觉的、新鲜的暗红!
“狗日的!是你!” 陈铁柱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虚弱!他丢开木棍,身体如同炮弹般向那个角落猛扑过去!速度之快,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
那蹲伏的身影在陈铁柱怒吼出声的瞬间已然警觉!他猛地抬头,露出一张平凡却毫无表情的脸,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在陈铁柱扑到的前一刹,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地向后一滑,同时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把闪着幽蓝光泽的短小淬毒匕首,反手狠狠刺向陈铁柱扑来的小腹!动作狠辣刁钻,一看就是受过严苛训练的职业杀手!
“柱子小心!”许明夏的尖叫与匕首破空的尖啸同时响起!
陈铁柱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野兽本能再次救了他!面对致命的毒刃,他没有丝毫闪避!反而借着前扑的势头,受伤的左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内一夹!
“噗嗤!”
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陈铁柱左臂肌肉!剧痛和毒素瞬间蔓延!
但陈铁柱的左臂,也如同铁钳般死死夹住了刺客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刺客的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给俺死!” 陈铁柱无视剧毒匕首带来的麻痹感,面目狰狞如同金刚怒目!他完好的右拳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滔天的怒火,如同攻城巨锤,狠狠砸向刺客毫无遮挡的太阳穴!
刺客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骇!他猛地偏头!
“砰!”
沉闷如击破革的巨响!
陈铁柱的铁拳狠狠砸在了刺客的颧骨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刺客惨叫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窑洞的土壁上,震落一片灰尘!他手中的匕首也因手腕被废而脱手掉落!
陈铁柱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拖着被匕首刺穿、血流如注的左臂,如同附骨之蛆般再次扑上!受伤的猛兽比平时更加凶悍!他用身体死死压住倒地挣扎的刺客,仅存的右手死死扼住对方的咽喉!手指如同钢浇铁铸,深深陷入皮肉!
“说!谁派你来的!目标是谁!”陈铁柱的声音如同地狱刮出的寒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喷在刺客脸上,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几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刺客被扼得眼球暴突,脸色由红变紫,手脚疯狂地踢打抓挠着陈铁柱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如同蚍蜉撼树!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他的阴冷,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挣扎着抬起还能动的左手,颤抖着指向产床上奄奄一息的苏婉婷,又艰难地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破晓的曙光,陡然在充满血腥和死亡的窑洞中响起!
产床边,刘青山部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生了!是个小子!母子…暂时平安!”
一名女卫生员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浑身浴血、皱巴巴的小小襁褓抱了起来,婴儿响亮的哭声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这声啼哭,仿佛一道奇异的咒语。
被陈铁柱死死扼住的刺客,那疯狂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布满血丝、濒死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啼哭的婴儿襁褓,眼中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怨毒与某种诡异解脱的复杂光芒!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最后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如同毒蛇临终的嘶鸣:
“…归…樱…泪…未…干…”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一股黑血瞬间从他七窍涌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不动了!
“归樱泪未干?!”许明夏死死盯着刺客临死前怨毒的眼神和他指向婴儿方向的举动,又想起那张血书上墨黑的泪滴和被覆盖的花蕊!一个令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瞬间炸开!刺客的目标,不仅仅是阻止苏婉婷生产或杀她灭口!他最后怨毒的眼神指向婴儿…那墨黑的泪滴…难道…?!
“孩子!快检查孩子!”许明夏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卫生员手中的婴儿襁褓!
刘青山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剧变!他一把抢过襁褓,在油灯下飞快而仔细地检查着新生婴儿的皮肤、口鼻、尤其是心脏位置!
襁褓被迅速解开。婴儿健康的皮肤在灯光下透着红润,小嘴有力地啼哭着,四肢有力地舞动。刘青山的手指颤抖着,仔细按压婴儿细嫩的胸膛,感受着那颗小小心脏有力的搏动。片刻之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对着许明夏和窑洞内所有惊恐注视的人摇了摇头:“孩子…没事。很健康。”
窑洞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弥漫开来。
许明夏紧绷的神经稍松,但心中的疑云却更加浓重。刺客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和指向婴儿的动作绝非幻觉!那句“归樱泪未干”更是充满了不祥的隐喻!还有那张诡异的墨泪樱花图…
就在这时,苏婉婷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丝初为人母的温柔:“…孩子…让我…看看…”
女卫生员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到苏婉婷枕边。苏婉婷艰难地侧过头,苍白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令人心碎的微笑,她伸出虚弱的手,想要抚摸婴儿的小脸。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婴儿脸颊的那一刻——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难以置信地凝固在包裹婴儿的那块有些陈旧的蓝色碎花襁褓布上!
在襁褓布靠近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用同色的丝线,极其精巧地绣着一个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图案——
一滴墨黑色的、形状与血书图案完全一致的——泪滴!
而在那墨泪图案的旁边,用更加细密隐蔽的针脚,绣着一行微不可察的日文假名!
苏婉婷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张开嘴,似乎想发出警告的尖叫,却因极度的恐惧和产后虚弱,只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抽气,随即双眼翻白,彻底晕死了过去!
“婉婷!”许明夏和刘青山同时惊呼!
许明夏扑到近前,顺着苏婉婷刚才死死盯住的方向看去。当她的目光捕捉到襁褓布上那个墨泪图案时,她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她立刻掏出那张血书,将上面的墨泪图案与襁褓布上的图案紧紧叠在一起——
严丝合缝!完全一致!
“这襁褓布是哪来的?!”许明夏猛地抬头,厉声喝问抱着孩子的女卫生员,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女卫生员被许明夏凌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后勤处发的…统一给新生婴儿准备的备用布料…刚…刚才情况紧急,随手拿了一块干净的…”
后勤处!统一发放!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许明夏的四肢百骸!她猛地想起血书上的“残瓣归樱,终噬其心”!这墨泪图案不是标记苏婉婷,也不是标记孩子!它是…标记所有可能接触这批襁褓布的新生儿!它是…投毒的媒介?!是细菌?慢性毒药?还是…某种更诡异的精神烙印?!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向那块襁褓布上墨泪图案的边缘。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感,并无异常气味。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离开的瞬间——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轰鸣,如同大地深处的怒吼,猛地从狼牙岭主峰方向传来!整个山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窑洞顶部的泥土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窑洞内外一片惊呼!
一名警卫战士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满脸烟尘,声音带着巨大的惊骇:“报…报告!主峰…主峰电台通讯枢纽…被…被炸了!是…是预先埋设的高性能炸药!电台…全毁了!备用天线塔…也塌了!”
电台枢纽被炸?!在这大扫荡即将全面展开、各部队急需统一指挥调度的生死关头?!
许明夏如遭雷击!她猛地看向手中血书上那行字:“富士雪烬,龙脊犹存…” 毁了南湾水源(富士雪烬),却没能摧毁八路军的脊梁(龙脊犹存)…所以,武田这最后的杀招,是要彻底切断八路军的神经中枢——通讯!让各部队陷入各自为战、信息断绝的绝境!这,才是真正的“噬心”!
“噬心”计划,早已启动!墨泪襁褓是毒计的一部分,炸毁电台枢纽更是其中一环!而那个死去的刺客最后指向婴儿的动作…是在宣告,武田的毒计,如同那墨泪,早已渗透到八路军的血脉深处,连象征希望的新生儿都未能幸免!
窑洞内一片死寂。襁褓中婴儿的啼哭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而诡异。许明夏的目光扫过昏迷的苏婉婷、襁褓上那滴墨泪、地上刺客的尸体、陈铁柱仍在渗血的伤口,最后落向洞外主峰方向那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
狼牙岭的寒风,从未如此刻骨般冰冷。那朵墨泪樱花,正悄然绽放着致命的毒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