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木屋腐朽的门板在狂风中嘎吱作响,壁炉里最后一点火星在陈默涵撞门带进的凛冽风雪中彻底熄灭。尘土与霉味被搅动得呛人,凝固的空气中只剩下三方力量碰撞出的无形硝烟。 谢尔盖·罗曼诺夫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冻裂的冰面,死死盯着许明夏手中那把沾满血污的俄式钥匙,又缓缓移到陈铁柱如同铁塔般护在她身前的魁梧身躯上。陈默涵带来的国军士兵枪口森然,将他最后的爪牙牢牢锁定。
“很好…” 罗曼诺夫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嘴角却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目光扫过陈默涵,“陈将军,南京的手,果然伸得够长。我们后会有期。” 他不再纠缠,仿佛许明夏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和眼前僵持的局势让他改变了主意。他最后深深瞥了一眼那把钥匙,猛地转身,厚重的皮袄下摆划开风雪,带着两名手下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外面的混沌之中。 屋内紧绷的杀机并未随之消散。
陈默涵缓缓放下指向门口的毛瑟冲锋手枪,枪口青烟袅袅。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陈铁柱肩头和腰间被鲜血浸透的破棉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陈队长,伤势要紧。” 陈默涵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他朝身后那位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军医抬了抬下巴。
军医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准备重新处理那两处被冰水和寒冷侵蚀得边缘泛白、仍在缓慢渗血的枪伤。 陈铁柱的身体依旧保持着紧绷的防御姿态,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戒备,牢牢锁在陈默涵身上。南京密谕?追查细菌战罪证?这突如其来的“官方身份”和恰到好处的援手,如同笼罩在陈默涵身上的又一层厚重迷雾,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他没有拒绝军医的靠近,但绷紧的肌肉显示着他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的反击。
“钥匙事关重大,涉及日寇731部队核心机密及国际讼争。” 陈默涵的目光转向被陈铁柱护在身后的许明夏,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国民政府有责任将其纳入保护范围,彻底查清真相,还令尊一个公道。” “公道?” 许明夏挣扎着半坐起来,后背紧靠着冰冷粗糙的木墙,牵动伤口的疼痛让她脸色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凝结的冰湖,直视着陈默涵。她摊开染血的手掌,露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和下方那张泛黄的父母合影,“国民政府当年…可曾给过我父亲一个说话的机会?一个解释他为何要带着‘潘多拉盒子’离开哈尔滨的机会?‘叛徒’的子弹,就是你们给的公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屋内的沉寂。 陈默涵沉默了。
壁炉的灰烬被灌入的寒风吹起,在他笔挺的将校呢大衣上落下一层细灰。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沉重的叹息,似乎也有一缕被岁月尘封的无奈。“时局动荡,奸佞当道。当年之事…亦是陈某心中憾事。”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许云山那张带着书卷气和忧郁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但昨日之非,并非今日不作为的理由。南京方面对731部队罪行之态度,已截然不同。彻查真相,告慰亡灵,势在必行。这把钥匙…是关键的物证。将其交予国民政府,才是令尊遗志得以昭雪、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正途。”
“正途?” 许明夏的嘴角弯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把似乎吸附了太多鲜血而变得无比沉重的钥匙,又抬眼望向门外肆虐的风雪,仿佛穿透了时空,看见了父亲当年仓惶逃离哈尔滨时走过的茫茫雪路。“我父亲的公道…我自己会讨回来…用这把钥匙…和他当年…留在冰原下的东西!” “冰原下的东西?” 陈默涵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闪电般射向许明夏!
陈铁柱也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许明夏!那把钥匙开启的,不只是远方的保险库,还有埋藏在这片黑土地下的秘密?! 就在这时!
“柱子哥!明夏姐!”
“穿山甲大哥!这边!!!”
几声急促而熟悉的呼喊,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声响,猛地从木屋外的风雪中传来! 是栓子!还有苏婉婷带着哭腔的声音! 陈铁柱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几乎是同时,屋外雪地里传来几声沉闷的搏斗声和枪托砸中肉体的闷响!显然,穿山甲他们循着踪迹找来了,并且第一时间解决了陈默涵留在屋外警戒的士兵!
木屋的门再次被粗暴撞开!风雪狂涌而入!穿山甲魁梧的身影率先冲了进来,手中的mp34冲锋枪枪口带着硝烟味,警惕地扫过屋内!他身后,赵大山如同一头暴怒的黑熊,大刀片子寒光闪闪;栓子和苏婉婷搀扶着脸色苍白的老钟;铁牛和另外几名抗联战士瞬间占据了有利位置,冰冷的枪口与屋内国军士兵对峙!
“柱子!明夏!” 穿山甲一眼看到陈铁柱身上新的枪伤和湿透的单衣,又看到许明夏虚弱不堪的样子,眼中瞬间充血,“狗日的!谁干的?!” 屋内气氛瞬间再次绷紧!国军士兵和抗联战士剑拔弩张,枪口互指,冰冷的杀机几乎凝固了空气! “住手!” 陈铁柱强忍剧痛,猛地低喝一声,打断了双方一触即发的对峙。他的目光越过穿山甲愤怒的脸,落在眉头微蹙的陈默涵身上。
“陈将军,”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今日援手,陈某记下了。但钥匙与真相,是我们用血换来的路。这条路,我们自己走。”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挡在许明夏和陈默涵之间,如同隔绝两个世界的铁壁。 陈默涵的目光在陈铁柱决绝的脸上、许明夏倔强的眼神以及穿山甲等人毫不掩饰的敌意上缓缓扫过。他沉默了足有数秒,整个木屋只听得见窗外风雪的咆哮和屋内粗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几不可闻。 “也罢。” 陈默涵缓缓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放下武器。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深沉难测,如同古井无波。“路艰且险,望君珍重。若遇绝境…” 他顿了顿,从军装内袋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青天白日徽记的金属牌,上面只有一个数字编号“柒”,轻轻放在旁边倾倒的木桌上,“…可凭此物,到哈尔滨道里区‘老正兴’酱园,找掌柜。或许…能得一线生机。”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木屋,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黑暗中。国军士兵紧随其后,迅速撤离。 屋内的杀机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沉重。 “柱子兄弟!你的伤!” 穿山甲立刻扑到陈铁柱身边,看着他肩腰处被冰水浸泡后更显狰狞的伤口和铁青的脸色,眼中满是痛惜和怒火。
“快!老钟叔!” 苏婉婷带着哭腔扶着老钟靠近。
老钟二话不说,布满老茧的双手迅疾如风,重新打开药箱。他先是用烈酒冲洗伤口,那冰冷的刺激让陈铁柱闷哼一声,肌肉紧绷。老钟眼神专注,动作稳如磐石,迅速剔除伤口边缘被冻坏的死肉,撒上双倍的磺胺粉和止血药粉,再用干净的绷带用力捆扎压迫。处理陈铁柱伤口的同时,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许明夏右肩胛骨下方那个颜色淡化却依旧透着阴寒的毒掌印,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明夏丫头的毒伤入了阴脉,玉髓膏只能压制,不能根除。等到了安全地方,得用‘火烧藤’配上‘百年老参须’拔毒!马虎不得!” “撑得住…” 陈铁柱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他看向许明夏,她正被苏婉婷小心地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紧紧盯着那只装着铁盒的包袱——那是穿山甲刚才进门时就从她身边小心提起的。 “走!此地不宜久留!” 穿山甲迅速判断局势,俄国人虽退,国军立场不明,追兵随时可能再来。他一把提起沉重的铁盒包袱背在身后,和赵大山一左一右架起陈铁柱。
栓子和铁牛则小心地抬起虚弱的许明夏。一行人迅速离开这间充满血腥与阴谋的小木屋,再次投入茫茫风雪。 归途,是意志与极限的较量。风雪如同亿万冰刀,无情地切割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陈铁柱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穿山甲和赵大山身上,每一步迈出,肩腰的伤口都如同被反复撕裂,冷汗混合着雪水浸透衣衫,又在寒风中冻结成冰壳。失血和严寒不断侵蚀着他的体力,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 “柱子…撑住…” 许明夏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伏在栓子和铁牛临时用树枝和破布扎成的简易担架上,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眉头紧锁,右肩残余的阴毒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的体温和力气。但她的一只手,始终紧紧抓着担架边缘,目光透过纷飞的雪幕,牢牢锁在前方那道在搀扶下依旧蹒跚、却如同不屈山岳般挺直的背影上。那把沾血的钥匙贴着她的心口,冰冷的触感下,是与陈铁柱相同的滚烫决心。
“快了…就快到了…” 穿山甲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强行提起的振奋,“前面…就是咱们的秘密补给点!老钟!再撑一会儿!” 老钟脸色蜡黄,由苏婉婷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浑浊的眼睛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风雪。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简陋的药箱,那是队伍最后的生命保障。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就在陈铁柱的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即将沉沦的边缘,前方白茫茫的雪幕中,终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黑影——一片被厚重积雪覆盖的低矮山坳,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洞口痕迹!那就是穿山甲口中秘密的补给点,一处废弃多年的小型矿坑!
“到了!!” 赵大山发出一声沙哑的欢呼,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矿坑入口被积雪堵了大半,栓子和铁牛奋力清理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尘土、腐朽木材和淡淡煤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呼啸,竟显得有几分暖意。坑道不深,里面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矿工工具、几捆还算干燥的柴禾,还有几个被油布严密包裹、显然是被精心藏匿过的木箱——里面是宝贵的粮食、弹药和药品! “快!生火!” 穿山甲立刻下令,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
篝火很快在矿坑深处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也在冰冷的坑壁上投下温暖而晃动的光影。光亮和暖意如同生命的甘泉,瞬间流淌进每个人冻僵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 苏婉婷立刻从藏匿的药品中翻找出干净的纱布、消毒酒精和更多的磺胺粉,在火光下动作麻利地重新为陈铁柱清洗、上药、包扎。温热的烈酒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剧烈的刺痛让陈铁柱额头青筋暴起,但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只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另一边,老钟顾不得自己身体的虚弱,立刻凑到许明夏身边。他小心地解开她右肩的绷带,看到那深紫色的掌印边缘,竟有几丝如同活物般的细微黑气在皮下游走,脸色更加凝重。他立刻从一个密封的小陶罐里取出仅存的一小段暗红色、形如枯藤的药材(火烧藤),又从一个油纸包里捻出几根细如发丝、透着浓郁药香的淡黄色参须(老参须)。他将这两样东西在粗糙的石碗里细细捣碎,混合着烈酒和一点珍贵的玉髓生肌膏残余,调成一碗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 “丫头,忍着点,这药劲儿猛!” 老钟低声嘱咐,布满皱纹的手却异常稳定。他用木片将滚烫的药膏厚厚敷在那深紫色的毒掌印上! “唔!”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许明夏的身体猛地绷直!一股如同烈火灼烧、又似万针攒刺的剧痛猛地从肩胛骨炸开,沿着经脉瞬间窜遍全身!
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瞬间渗出血珠! “明夏!” 陈铁柱不顾自己还在包扎,猛地就要起身。 “柱子哥别动!” 苏婉婷慌忙按住他,“老钟叔在拔毒!忍过去就好了!” 只见那黑色的药膏覆盖处,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烙铁熨烫!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息被霸道地逼出,在药膏表面凝聚成细小的、令人作呕的油珠!许明夏痛苦地颤抖着,汗水如同溪流般滑落,但她硬是没发出一声惨叫,只有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溢出。
这如同酷刑般的煎熬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当最后一丝黑气被逼出,许明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脱力地瘫软下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但眉宇间那层萦绕不散的青黑死气却消散大半,呼吸也平稳了下来。老钟长舒一口气,蜡黄的脸上也满是汗水,他迅速用干净纱布重新包扎好。
直到此刻,矿坑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真正松懈下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赵大山靠着冰冷的坑壁,很快就发出沉重的鼾声。栓子和铁牛守着洞口,眼皮也在打架。苏婉婷蜷缩在火堆旁,头一点一点。老钟也裹紧破棉袄,闭目养神。 陈铁柱靠坐在离许明夏不远的一块冰冷矿石上。重新包扎后的伤口在暖意和药力的作用下,疼痛稍缓,但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和极度的疲惫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几步之外,躺在厚厚干草和军毯上的许明夏。 火光摇曳,映照着她苍白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脸庞。没有了毒伤的萦绕,她的睡颜显得宁静了许多,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抗争。几缕汗湿的乌黑发丝粘在光洁的额角。 陈铁柱默默地看着,胸膛中那股奔腾的杀意、复仇的烈焰、对前途的重重忧虑,在这一刻,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沉重而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流淌过心田。冰河下的生死相依,小木屋里的以命相护…这个清冷如月、又坚韧如钢的女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在他用血与火铸就的生命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愫,如同冰封荒原下悄然萌发的种子,带着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力量,在他坚硬如铁的心防深处,顶开了一丝缝隙。 他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动作极其小心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被篝火烘烤得有些暖意的破大衣,轻轻盖在了许明夏的身上。 就在衣角覆盖上她身体的瞬间,昏迷中的许明夏仿佛有所感应,苍白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极其微弱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轻轻攥住了陈铁柱那布满厚茧和伤痕的粗糙衣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却让陈铁柱浑身猛地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涩瞬间冲撞着他的胸膛,让这个在枪林弹雨中从未退缩的汉子,喉头竟有些哽咽。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骨节分明却脆弱不堪的小手,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暴戾与冰寒,在这一刻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所取代。他缓缓伸出自己那只未受伤的、同样满是伤痕的大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笨拙的珍视,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没有言语,只有篝火跃动的光影,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温暖而沉默的剪影。
矿坑外,风雪依旧在天地间肆意咆哮,发出凄厉的呜咽。但这狭小、简陋、弥漫着伤痛与血腥气息的矿坑深处,却因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无声的守护,成为了这片冰封地狱中唯一安全的孤岛。 疲惫如同厚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陈铁柱的意识在温暖和伤痛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感觉到,掌心那只冰冷的小手,似乎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他一下。
矿坑深处,除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只剩下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交织。穿山甲抱着枪,背靠冰冷的坑壁,闭着眼睛,却并未沉睡,宛如一尊守护的石像。老钟裹在破棉袄里,发出轻微的鼾声。苏婉婷蜷缩在火堆旁,头枕着胳膊,似乎已沉入梦乡。赵大山靠在对面,鼾声如雷。 陈铁柱倚靠在冰冷的矿石上,陷入了一种半昏半醒的状态。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海浪般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但肩腰处伤口重新包扎后在暖意下传来的丝丝钝痛,又在不断拉扯着他的神经。就在这混沌的边界,掌心传来的那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回握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疲惫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清晰的涟漪。
他猛地睁开眼! 篝火的橘红色光芒有些刺目,但他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几步之外,躺在厚厚干草和军毯上的许明夏。她依旧闭着眼睛,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但呼吸依然轻浅。那只攥着他衣角的手,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并未再有动静。 是错觉吗?陈铁柱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又被深沉如海的担忧填满。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不牵动伤口,目光却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视线缓缓下滑,落在她身上盖着的那件破大衣上,那是他仅能给予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再往下,是她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苍白纤细的手指无力地摊开着,而在那掌心之下,隐约露出油纸包裹的一角——那是装着铁盒的包袱,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地护着。 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盒子…冰河之下…钥匙… 陈铁柱的眉头紧紧锁起。武田死前的惊恐指向,罗曼诺夫贪婪的灰蓝瞳孔,陈默涵深不可测的“南京密谕”,还有许明夏昏迷前那句石破天惊的“冰原下的东西”和“圣彼得堡是陷阱”…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疲惫的大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案,却始终笼罩在一片血色迷雾之中。 突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极度痛苦的呻吟从许明夏的唇间溢出。她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盖在身上的破大衣滑落了一些,露出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右肩。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可怕的梦魇。 “爸爸…不…不是叛徒…” 断断续续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带着哽咽和巨大的悲伤,“钥匙…盒子…冰…好冷…” 陈铁柱的心猛地揪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撑起身过去。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穿山甲猛地睁开了眼睛!如同黑暗中潜伏的猎豹,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扫向洞口的方向!同时,负责守夜的栓子也猛地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惊醒,手中的枪瞬间端起! “有动静!” 穿山甲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矿坑内所有人的睡意瞬间被驱散!赵大山猛地坐起,大刀片子已抄在手中!铁牛和苏婉婷也瞬间惊醒,紧张地看向洞口方向!陈铁柱强行压下起身的动作,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凝聚,锐利的目光穿透篝火的光芒,死死盯住被积雪半掩的矿坑入口!
死寂! 只有外面风雪凄厉的呜咽声,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 刚才那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积雪被踩踏的“嘎吱”声,仿佛只是风声的错觉。 但穿山甲的脸色却凝重到了极点。他多年的山林经验和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告诉他,那绝不是风声!有东西…或者说,有人,在风雪中靠近了洞口!而且动作极其小心、隐蔽! 是罗曼诺夫去而复返?还是陈默涵的人?亦或是…更致命的追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