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风声骤然停了下来,就连洒在身上的阳光也失去了温度。
“娘——!”莱恩怒吼一声,不顾太初圣殿内禁止奔跑,一路狂奔。身后的礼官似乎还在喊着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沿着青石路狂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立刻回家!”
太初圣殿的东门越来越近,守在门前的侍卫们也发现了这个狂奔的人影。
“站住!”一队禁卫长戟交叉,拦住去路:“圣殿内禁止奔跑!”
统领上前一步,语气森冷:“身为官员,如此慌张失礼,成何体统!”
“让开,我家里出事了!”莱恩满脑子都是“府上出事”,根本没有心思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莱恩急的双眼通红,将腰牌往禁卫统领手里一塞,侧身便要闯过:“稍后我自会请罪,先让我出去!”
统领面色不变,轻移脚步依旧拦在他的身前:“莱大人,末将职责所在,还请移步礼部。”
莱恩牙关紧咬,死死攥着拳头。若不是身处圣殿,不能使用玄气,他此刻早已一拳砸飞这几个碍事的混蛋!
近卫们已将长戟压下,莱恩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危险。就在双方互不相让,眼看事情就要变得无法收拾的时候,莱恩身后气喘吁吁的喊声打破了平静:
“莱…莱大人!等等我——”
先前通知莱恩府上出事的礼官终于赶了上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插到双方中间,因疾走变的通红的脸正对着莱恩的视线:“莱大人…哈…走的这么急干什么!”
“不是你说我家里出事了吗!”莱恩怔了一下,怒声质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礼官一愣,眼皮快速眨动:“啊,是是是——”
“您走的太急…呃,跑的太急。”
“府上的侍女来过,她让我转告您,‘少爷,不好了,那位定亲的姑娘来了!”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禁卫们互相对视一眼,长戟默契地微微抬起。
统领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摆,其他人悄无声息地退回门前,重新肃立。
只剩下统领依旧站在原地,视线仍落在莱恩身上。
“…?”莱恩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所以你说,‘府上出事了’,就是这事?”他的声音低的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带着一股寒意。
莱恩越看越觉得面前的礼官面目可憎。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自己一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掌。就算不打死他,也得把他那满口白牙打掉。
“是啊!”礼官丝毫没察觉到莱恩的杀气,仍自顾自的低头整理着有些褶皱的衣袍:“她还说,今天不来接您了,夫人让大家去给少夫人接风。”
礼官抬起头,看到莱恩的表情心中一突,哆嗦一下后退半步:“莱大人?”他的眼神疑惑中混杂着一丝惊恐:“您…呃,话我说完了…下官先告退了…”
莱恩并未开口,视线紧紧锁定缓缓侧移到一旁,接着掉头便走的礼官背影。
“哎哟…莱大人那表情…”礼官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几乎是“逃”一般的远离这里:“吓死我了…怎么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我传错话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就因为那一句“府上出事了”,莱恩几乎又要赌上一切,再次和沐婉华亡命天涯,东躲西藏…
“王!八!蛋!礼!官!”莱恩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丝空气:“差点害死我!”
他收回视线,猛地发现仍站在面前的统领,眉眼间似乎隐约压着一股笑意。
莱恩表情愣了一瞬,立刻堆出一脸谄媚:
“那个…统领大人…礼部往哪边走来着?”
“不不不,下官自己去就行,不用押着…哎呀…”
等到从礼部大殿再出来,已是日头偏西,黄昏将至。
莱恩不但被罚当众背诵《太初礼典》,更要在家中思过三日,手抄整部礼典。
这还是托了禁卫统领的情。
如果不是他证明自己因家中生变,不得已狂奔,虽实则乌龙,仍惩处稍轻。不然莱恩就要押至惩戒司,记入内侍局备案了。
“定亲姑娘?”
走出礼部大殿的莱恩满脸狐疑,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向着东门走去:“我哪来的什么定亲姑娘啊?谁这么大胆,用这理由跑我家去了?”
这一次他没再慌张狂奔,规规矩矩的走到东门,老老实实的递上腰牌,在统领的目送下离开了太初圣殿。
出了门,他环顾四周,东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两侧高墙的影子铺在地上,为黄昏添了一股凉意。
已是深秋入冬时,莱恩紧了紧袍子的领口,低头快步朝着家中方向走去。
“平王的妹妹?不对…才见过两面…”
“王大人家的小姐?呃,好像前些日子刚成婚…”
莱恩一边走着,一边在脑中思索着有过来往的女人,甚至连坊市绸缎铺家那八岁女童都没放过,仍旧是毫无头绪。
“算了,到家就知道了。”想到此处,莱恩心情放松下来,脚步都轻快许多。他摸出怀里的小钱袋,倒出来数了数——
“…十八,十九。算上铜叶刚好五合银…”
“要不…”他砸吧砸吧嘴,眼睛一亮:“去刘掌柜那再买一坛‘寒露酒’?刚好压压惊…”
想到便去做,莱恩抛着手里的钱袋,身子一拧拐向通往南市的道路。
自从学会了喝酒,万松楼的“青松翠柏寒露酒”变成了莱恩的心头好,隔三差五就要小酌几杯。
“哎哟莱大人,欢迎欢迎!”万松楼刘掌柜一直记得这个每年花灯节都来猜谜的大人,刚见他进了门便从柜台迎了出来。
“好久不见,刘掌柜!”莱恩抱拳一揖,笑呵呵地打趣:“生意兴隆,不知瀚海道运来的‘私盐’是否足矣?”
“啊哟哟!”刘掌柜原本正鞠躬还礼,闻言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摔倒在地:“莱大人可不能乱讲话,小店油盐菜米皆来自官途,每一笔账目都清晰可查。”
刘掌柜说着便扭过头去,冲着柜台后记账的先生一吼:“老马!快把账簿拿来,给莱大人过目!”
“开个玩笑,刘掌柜自然是守规矩的人。”莱恩连忙摆手拒绝,走到柜台向后一靠:“再说这事也不归我管,十年寒露酒还有吗?快给我拿一坛!”
“小的知道莱大人喜饮十年寒露,原本是有的…”刘掌柜苦笑一声,拍了拍一旁的伙计肩膀,示意他去取酒:“只不过今早来了个大客户,把小店剩余的十年寒露一并买走了…”
莱恩双眼瞪得溜圆,身子瞬间站直:“一坛都没剩?”
“一坛都没剩…”刘掌柜拍了拍柜台上伙计搬来的酒坛,叹了口气:“就剩五年的了。”
“一壶也行!”莱恩仍不死心。
刘掌柜苦笑:“一壶都没了…”
“可恶!你怎么不给我留一坛!”莱恩气得直跺脚,一脸怨气地掏出钱袋,捏出一合银拍在柜台:“五年就五年吧,总比没有强…到底是啥人啊,一口气全买了!”
“莱大人,我也只是个商人…”刘掌柜捧起酒坛,语气颇为尴尬:“那三人出双倍价钱,有钱不赚王八蛋,我也没办法…”
“啧,真是王八蛋才干得出来的事。”
莱恩接过酒坛夹在腰间,不甘心地追问:“那三人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嗯…”刘掌柜皱眉思索:“一个老头,两个女人,不过那两个女人黑纱蒙面,看不出模样。”
“但是身材不错,气质非凡,猜年龄倒像姐妹。”刘掌柜咂吧咂吧嘴,似乎对那两个女人颇有念想:“不知道是哪家小姐,连那老总管都如此风度翩翩。”
“得了吧你。”莱恩白了他一眼,笑骂道:“三妻四妾还不够,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好经营你的万松楼吧刘掌柜,下次记得给我留一坛!”他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万松楼。
“一定一定,莱大人慢走,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