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石城尚沉浸在年节的余韵里,空气中还隐约飘着爆竹的硝烟味。
秦家小院却已忙碌起来。
秦阳和隋安儿仔细清点着行装,几大包行李堆在院中,既有路上所需的干粮衣物,也有准备一路上打点用的土仪。
秦玥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袍,外罩一件厚实的灰鼠皮披风,风帽将她的脸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刘昌在一旁检查马鞍和缰绳。
秦瑶围着众人转来转去,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一会儿扯扯隋安儿的衣袖,一会儿抱住秦玥的腰,呜呜渣渣地闹着:
“我也要去,阿姐,带我去嘛。我还没去过京城,没去过沧州呢。”
隋安儿被她闹得无法,蹲下身耐心哄道:
“瑶儿乖,此去路远山高,你年纪小,经不起颠簸。乖乖在家跟着外祖父外祖母,等爹爹娘亲回来给你带京城最好吃的糖人儿,好不好?”
秦瑶眼里包着两泡泪,眼看就要掉下来。
秦熙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新描的红册子,拉过秦瑶,温声道:
“瑶瑶,来,帮姐姐核对学堂开春要用的书单,这可是顶顶要紧的事,非你不可。”
又抬头对秦玥他们道:“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呢。”
秦玥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蹲下身,替秦瑶理了理跑乱的发辫,低声道:
“瑶瑶,姐姐是去送先生回家,这是大事。你乖乖的,等姐姐带好多好多的礼物回来给你,好不好?”
秦瑶虽不情愿,但见父母姐姐去意已决,又得了秦熙交付的“重任”,只得瘪着嘴点了点头,眼泪到底没掉下来,只是用力抱了秦玥一下。
出发前,秦玥特意询问周荔和孙弘文是否要一同回京。
周荔正倚在窗边绣花,孙弘文则在一旁慢悠悠地打着五禽戏。
闻言,周荔放下绣绷,温婉一笑,摇了摇头:
“玥儿,我们在石城自在惯了,就不回去了。”
孙弘文也收了势子,笑道:“正是,此间乐,不思京。你们自去忙正事,不必顾念我们。”
他们脸上是全然放松的惬意,显然对石城的生活满意至极。
秦玥不再多言,辞别二人,与父母、刘昌汇合。
秦玥与刘昌并辔而行,踏雪与流云两匹骏马精神抖擞。
秦玥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前方蜿蜒的官道。
刘昌不时侧头看她,眼神里有关切,却并不多言,只是默默将水囊递过去。
身后,秦阳赶着马车,车厢里坐着隋安儿,车轮碾过寒风向青州而去。
他们先到了大慈悲寺。
知客僧显然早已接到消息,恭敬地将秦玥和隋安儿夫妇引至后殿。
林郎中的骨灰坛和牌位便供奉在此。
殿内檀香袅袅,静谧得能听到窗外寒风刮过枯枝的细微声响。
秦玥走上前,净手,上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刘昌没去后殿,他寻了慧明,把特意带来的零嘴拿给他,满满当当的放了一桌子。
慧明开心的看着这些零嘴,见只单单瓜子就有好几个口味的,赶紧双手合十谢过刘昌。
刘昌和慧明寒暄了几句后便也不再耽搁去寻了秦玥。
这边秦玥请了骨灰和牌位,用一块厚厚的靛蓝色棉布仔细包裹好,四人这才与早已在青州等候的马帮汇合。
马帮队伍庞大,骡马众多,铃铛声清脆悠扬,冲淡了几分哀戚之气。
一行人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向北而行。
新的官道宽阔平坦,绕开了险峻的羊肠道。
然而,当队伍行至一处岔路口,远远能望见旧路模糊的影子隐在群山之中时,隋安儿还是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久久凝视着那个方向。
她缩回头,对并骑走在车旁的秦玥和刘昌叹道:
“看见那边了吗?那就是羊肠道。当年我们流放过来,就是走的那里。路窄得很,还有小人作祟,差点就把我和玥儿推下去了。”
秦玥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只见群山巍峨,那条传说中的险道如今只余一道隐约的痕迹,但她能想象当年的艰辛。
隋安儿继续道:“那时候,玥儿还小,路上有个叫孩子叫秦大宝,总是欺负她,抢她的干粮。”
“后来啊,他打伤了玥儿,但却被玥儿用砖头狠狠砸了脑袋,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她说着,语气里带着后怕,又有骄傲。
刘昌听得睁大了眼,看向秦玥,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真的?玥儿你小时候就这么厉害?有魄力!我就说嘛,你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他想象着那个瘦小却凶狠的小女孩模样,觉得又可爱又心疼。
秦玥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脸没接话。
刘昌为了活跃气氛,又一次说起自己和阿土第一次见雪激动的像两只发了疯的猴子。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驱散了因回忆而有些沉重的气氛,引得秦阳和隋安儿都笑了起来。
隋安儿笑过,再次望向窗外平坦宽阔的官道,眼神变得感慨万千。
她轻声道:“这路,和我们来时走的,真是天壤之别了。”
沉默片刻,她又和秦阳说:
“有时候想想,这流放到底是好,还是坏?受的那些罪,颠沛流离,担惊受怕,是真的,刻骨铭心。”
“可若我们当初依旧留在京城,与秦家牵扯不清,仰人鼻息,甚至可能被卷入更大的风波,又怎会有如今在石城的自在日子?”
她这番话,说得几人皆是一阵沉默。
命运弄人,福祸相依,其中的滋味,实在难以简单言说。
一路北行,气候逐渐转暖,沿途景物也从西南的苍翠雄奇,变为中原的平坦开阔。
抵达京城外围时,已是春末夏初。
与马帮在城外汇合处告别,马帮要进城交货,秦阳四人却无心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