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人群中的教谕,更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心中断定:
“此子格局太小,见识浅薄,只知皮毛,未触根本。纵然祖坟冒上三天三夜的青烟,怕是也难中举人。”
不止王则坚一人在心中答题,台下其他有些见识的学子,也在暗自思索,若换了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少人越想越是心惊,发现这题目确实不易答好。
王则坚答完,自觉不甚圆满,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只能强撑着看向秦熙。
秦熙神色不变,慢条斯理地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
她先条分缕析地阐述了漕运在政治、经济、军事上的重大战略意义,接着,又深入剖析了其存在的核心弊端。
不仅是自然条件的限制,更有制度层面的深层原因,如管理机构叠床架屋、利利益纠葛复杂、缺乏有效的激励机制和技术革新等。
为了让台下百姓听懂,她特意用了许多通俗的比喻。
比如将漕运比作“给京城输送粮食鲜血的血管”,将贪官克扣比作“血管里的虫子”,将河道淤塞比作“血管堵塞”。
深入浅出,听得台下百姓频频点头。
最后,她提出了自己的改革设想。
包括改进漕船设计以适应三门峡险段、建立更严格的漕粮损耗考核与奖惩制度。
尝试“分段运输”以减少直达的风险和损耗、甚至提及可探索海运作为补充等。
虽然这些想法在她口中只是雏形,却显得思路开阔,颇具前瞻性。
说完,她提起早已备好的毛笔,铺开纸张,将方才所述的核心观点,凝练成一篇短小精悍的策论,字迹清秀俊逸,结构严谨。
她将墨迹吹干,递给了王则坚。
王则坚接过一看,先是惊诧于秦熙那一手漂亮得不似女子的工楷。
再细读内容,只见其条理之清晰、剖析之深刻、见解之独到,远非自己方才那番泛泛之谈可比,顿时面红耳赤,汗颜无地。
但他终究不甘心,眼珠一转,强辩道:
“此……此题乃姑娘所出,想必早已深思熟虑,备好答案,胜之不武。”
“不如,由王某出一题,若姑娘能答,王某便心服口服,甘愿认输。”
秦熙坦然点头:“合该如此。先生请出题。”
王则坚搜肠刮肚,想起了前些时日官学夫子留下的一道难题,他与其他几位同窗苦思数日也未得良策,正好拿来难为秦熙。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题目是《问民生安养策》。”
他学着秦熙的样子,先铺垫背景:
“北宋熙宁年间,朝廷面临如此困境。土地兼并日益加剧,豪强权贵占据田产超过半数,无数百姓沦为佃户或流民。”
“赋税苛重,各种杂税加起来,竟能达到正税的三倍之多。加之灾荒频发,年均超过三次以上。民生凋敝,百姓困苦。”
“请问秦姑娘,于此困境之下,当以何策安养民生,使百姓能得温饱,天下能得安定?”
说完,他略带一丝得意地补充道:
“不瞒姑娘,此题乃我官学难题,王某亦苦思不得其解。姑娘若能答出,王某立刻认输,心服口服。”
这道题确实比漕运之题更为宏大复杂,直指王朝最根本的土地和赋税问题。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向秦熙。
秦熙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她微微垂眸,陷入了沉思。
阳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
台下众人鸦雀无声,等待着她开口。
王则坚心中暗自庆幸,觉得此题定然能难住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秦熙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依旧没有先说话,而是再次提笔,蘸墨,在纸上奋笔疾书。
写完后,她将纸张拿起,却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先递给了台下的教谕。
不知何时,教谕已被眼尖的民众认出,推到了台前。
教谕有些意外,接过纸张仔细观看。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从好奇变为惊讶,又从惊讶变为凝重,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和掩饰不住的赞赏。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秦熙一眼,然后将纸张传给了身旁几位看起来像是读书人模样的围观者。
这时,秦熙才面向众人,朗声解释自己的策论,她将其归纳为三大要点,依旧用最浅白的语言阐述:
“其一,安养之基,在于均田减赋。针对土地兼并,可仿效前朝‘方田均税法’,清丈全国土地,摸清底数,并设定额度,严格限制豪强占田数量,逾额者或罚或收,逐步将土地归还于民。”
“针对赋税苛重,主张合并繁杂的杂税,简化税制,并按照土地的实际亩产和肥瘠程度来核定税赋,避免摊派,减轻贫苦农户负担。”
“同时,可参考‘青苗法’之良意,由官府在青黄不接时向农民提供低息粮食借款,帮助他们度过难关,避免他们为了活命而被迫以极低价格卖掉赖以生存的土地。”
台下百姓,尤其是那些家中曾有田产或因赋税所苦的,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了赞叹的光。
“其二,安养之要,在于兴修水利,完善仓储。可借鉴‘农田水利法’,由官府统一规划、牵头组织,鼓励民间力量参与,大力兴修陂塘、水渠,疏浚河道,以防御旱涝灾害,保农田收成。”
“同时,强化‘常平仓’制度,在丰年时以合理价格收购粮食储存,在灾年或粮价高涨时,开仓平价放粮,稳定市场,避免奸商囤积居奇,确保百姓在困难时期能有口饭吃。”
“好!这个好!”
台下爆发出阵阵喝彩,这无疑是说到了百姓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