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腊月的寒气尚未散尽,年节的热闹余韵犹在,秦阳和王掌柜却无暇沉浸其中。
三小姐的嫁妆采办是头等大事,夫人爱女心切,要求样样都要顶尖,务必不输京城任何一位贵女的排场。
秦阳跟着王掌柜,整日穿梭于京城各大绸缎庄、瓷器店、木器行之间,比料子、看花样、挑成色,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他们来到京城最负盛名的珠宝首饰铺“玲珑阁”。
三层高的气派楼宇,飞檐翘角,金漆招牌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踏入其中,暖香扑面,与外面的凛冽形成鲜明对比。
店内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柜台光可鉴人,丝绒软垫上陈列着各式珍宝:
赤金点翠的凤钗流光溢彩,羊脂白玉的镯子温润无瑕,鸽血红宝石的耳坠如凝固的火焰,拇指大的东珠项链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直将人看得眼花缭乱。
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们在伙计殷勤的引领下,细细挑选,轻声细语间透着矜持与挑剔。
秦阳的目光扫过那些十岁上下的贵女们,他想起了远在西南石城的女儿秦玥。
那孩子在药房做活,身上常沾着药草气息,和这些浑身散发着昂贵熏香的女孩子天差地别。
一股混杂着心酸与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在心底发下重誓:“玥儿,爹发誓,总有一日,爹一定要让你堂堂正正地走进这样的地方,让你也能拥有这些东西。”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种,在他疲惫的心底灼灼燃烧。
离开玲珑阁,王掌柜又带着秦阳拜访了几家信誉卓着的古董铺子,为三小姐挑选了几件寓意吉祥、工艺精湛的玉器摆件和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
忙碌间,离京返程的日子也近了。
出发前两日,王掌柜照例去了一趟夫人的娘家拜别。
秦阳留在客栈整理行囊,核对嫁妆清单,心中盘算着归期。
临近傍晚,王掌柜才风风火火地赶回客栈。他一反平日的沉稳,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红光,进门后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立刻反手关紧了房门。
“秦阳!秦阳!”
王掌柜压低声音,急切地招呼秦阳过来,眼神亮得惊人。
“掌柜的,怎么了?”
秦阳有些疑惑。
王掌柜一把抓住秦阳的胳膊,将他拉到房间最里侧说道:
“天大的好事!泼天的大好事啊!”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事?”
秦阳的心猛地一跳。
“对!刚才在夫人娘家打听到的消息。”
王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紧张与兴奋:
“朝廷要出新政令了,关于奴籍的。”
“奴籍!”
这两个字像惊雷在秦阳耳边炸响,他浑身一震,眼睛死死盯住王掌柜。
“没错。”
王掌柜用力点头,语速飞快:
“听说圣人和阁老们已经议定了。”
“如今官奴冗多,世家大族豢养私奴之风更是泛滥,私奴和官奴一样,都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
“有些刁民,为了逃避税赋,竟然自愿卖身为奴。签了卖身契,每年只需给主家缴纳低于朝廷税赋的粮食或银钱。这样一来,奴才能多得些口粮,主家更是白得一份进项。”
“可朝廷的税收却白白流失了,长此以往,于国不利。”
秦阳一听就明白了,他以前也在家学中学过策论。
王掌柜喘了口气,继续道:
“所以,圣人震怒,决心整顿。新政的核心就是两条:其一,鼓励私奴赎身,大幅压低私奴赎身的价钱。私奴成年男子,五十两。成年女子,三十两。未成年的孩子,只要十两。”
“这价钱,咬咬牙,许多人家都能凑出来了。而且要求主家不得无故拒绝私奴赎身,更是将家奴数量纳入到官员考核中。”
“五十两…三十两…十两…”
秦阳喃喃重复着这几个数字,这价格,对比从前动辄数百两甚至上千两的天价赎身银,简直是天壤之别。
“王掌柜,那你一家岂不是可以赎身了?”
王掌柜点点头,随后接着说:
“其二,官奴的处置权,下放到地方主官手中。由当地知府、知州自行定夺,只要官奴表现良好,对地方或主家做出过显着贡献的,地方主官有权直接签署文书,予以释放。”
“无需再层层上报,更无需圣人亲自首肯了。这意味着什么,秦阳,你明白吗?”
意味着什么?!
秦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全身。
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先是煞白,随即涌上激动的潮红。
他“扑通”一声,朝着皇城的方向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咚咚咚”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苍天有眼!圣人圣明!圣人圣明啊!”
秦阳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带着哭腔,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与狂喜。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从未如此虔诚地相信过神佛,但此刻,他无比感谢着诸位神佛,感谢那位远在九重宫阙的圣人。
这新政,如同撕裂无边黑暗的一道曙光,让他一家人苦苦挣扎的命运,终于看到了切实的希望,让脱离奴籍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王掌柜也激动得老泪纵横,跟着跪了下来,朝着皇城方向连连叩首:
“谢圣人隆恩!谢圣人隆恩啊!”
这新政,不仅给了秦阳希望,也给了他这个同样在奴籍中挣扎了一辈子的老掌柜,一个摆脱枷锁、重获自由的可能。
第二天,新政就被公布。
秦阳挤到人群前,仔细的看着贴在揭示栏的政令,一字一句的记在心中,他迫不及待想回石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
回到客栈后,秦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将朝廷颁布赎身新政的消息,告诉了岩桑和其他马帮的兄弟。
岩桑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圆,黝黑的脸上满是震惊,随即爆发出狂喜:
“当真?秦阳兄弟,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秦阳用力点头,脸上也是激动的笑容。
“老天开眼,皇恩浩荡啊。”
一个年长的马帮汉子激动得直拍大腿,也替秦阳和王掌柜高兴。
“哈哈哈哈哈”
马帮首领仰天大笑,声震四野,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他一把搂住秦阳和王掌柜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几乎将两人提起来:
“好!好!好!这是天大的喜事!比卖出这些石头香料更值得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