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内,甄嬛斜倚在窗边湘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朵蔫了的山茶花,花瓣被她揉得汁液染了满手。
“槿汐,”甄嬛的声音不高,带着点被花香熏出来的倦怠,又压着股难以言说的烦闷,“你瞧瞧富察贵人,这才确诊几日?”
“不是‘哎哟’一声肚子不适,硬生生把皇上从旁的姐妹宫里请过去,就是看谁都不顺眼,一张嘴恨不得把整个后宫都得罪干净。”
“恃宠而骄,说的就是她了吧?”
崔槿汐正将晾好的药茶递过去,闻言动作顿了顿,低声道:“小主息怒。”
崔槿汐微微俯身,声音温和平稳,像安抚燥热天气的一泓清泉:“小主何必置气?富察贵人初有龙裔,难免金贵些,皇上多眷顾些也是常理。”
“这宫里的日子长着呢,是福是祸,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金贵?”甄嬛拿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她那何止是金贵?”
“前儿在皇后娘娘宫里请安,曹贵人不过说了句‘还是妹妹有福气,不过得了三五日恩宠便有了龙嗣’,她便接了话头,明褒暗贬地说什么‘不过有孕而已,算什么福气,若是得了个公主……还是齐妃运气好,一举得男’,生生把曹贵人气得脸都绿了。”
她抿了口茶,声音压得更低,“今儿个更绝!华妃娘娘赏了她一碟子御膳房新做的红枣山药糕,东西是送到了延禧宫,你猜怎么着?咱们这位富察贵人,竟大剌剌地坐着就受了,也不曾谢恩,还说什么‘身子沉懒怠动,心意领了’!”
崔槿汐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未免太……”
“太不懂规矩了?”甄嬛替她把话说完,嘴角噙着一丝冷峭,“华妃娘娘在翊坤宫摔了一套上好的甜白釉茶具,听说那声响,隔着一个宫墙都听得真真儿的。”
她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亮眼的春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自嘲,“槿汐,你说,这宫里头的‘福气’,是不是真就那么玄乎?”
“富察贵人侍寝统共才几次?不过承了几滴雨露,便有了。而我……”
她声音低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指尖微微蜷缩,“我入宫时日也不短了,恩宠……也不算少。你说,是不是我……真的没有那个福分?”
“小主!”崔槿汐心头一紧,连忙蹲下身,握住甄嬛微凉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您切莫如此想!”
“福分天定,但也事在人为,富察小主性子张扬,未必是福。您端方持重,福泽深厚,龙裔之事,不过是机缘未到罢了……”
崔槿汐心头一紧,正欲开口,用那些老生常谈却又不得不说的“小主年轻貌美”、“恩宠在后头”的话来宽慰,廊子拐角处猛地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话音刚落,殿外猛地响起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在青石板上。
门帘“哗啦”一声被撞开,小德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全是汗,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跑的。
(小允子前面装神弄鬼下线了,小德子是后来分到甄嬛身边的大太监。)
“慌什么!天塌了不成?成何体统!”崔槿汐立刻起身呵斥,但心也提了起来。
小德子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主!小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翊坤宫!华妃娘娘宫里的小德子……染……染上时疫了!太医……太医去看过,说是……说是十有八九要不行了!”
小德子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全是惊恐:“皇后娘娘刚下的懿旨,严令各宫即刻封锁门户,严禁宫人随意走动串门子!艾草、生石灰那些防疫的东西,内务府正紧着分派,稍后就到各宫!”
“什么?!”甄嬛霍然起身,指尖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汤溅湿了裙摆也浑然不觉。
室外那浓郁的花香瞬间变得令人窒息,甄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桌案。
崔槿汐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她,自己的脸色也白得吓人。
小德子带来的消息像冰水,瞬间浇熄了方才那点因富察贵人而起的闷气,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恐慌在四肢百骸里流窜。
时疫!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碎玉轩每个人的心上。
“时疫……怎么会进了宫呢?”甄嬛喃喃道,指尖深深掐进桌边的木纹里。
宫外时疫横行的惨状,她早有耳闻,却从未想过这把火,竟这么快就烧到了这铜墙铁壁般的紫禁城深处,还偏偏是从……翊坤宫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