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遵旨！”
得了圣谕，章弥这才定了定神，连忙爬起身，在众人各色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走到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的沈眉庄面前。
小太监重新搬来绣墩，采月流着泪，和采星一起，费力地将沈眉庄搀扶起来，让她坐好。
章弥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三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沈眉庄冰凉的手腕上。
他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似乎在仔细分辨那微弱的脉息，几息之后，那蹙起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越拧越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闲月阁内静得可怕，只剩下沈眉庄压抑痛苦的呻吟和众人或紧张、或惊疑、或难以置信的呼吸声。
章弥的神色愈发慌张，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闭着眼，指尖下的脉象……滑而无力，尺脉沉弱欲绝，分明是……小产之兆！而且，看沈答应这出血量……怕是凶险得很啊！
可……可之前……也没听说过沈答应这胎有什么不妥啊！可这脉象……又实打实的摆在这呢，实在是做不得假！到底什么情况？！
冷汗瞬间沿着章弥的额角滑落，砸在地毯上，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又凝神仔细切了许久，指下的脉象混乱不堪，但那种气血骤然崩脱、冲任不固的迹象却愈发清晰。
他收回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向皇帝，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惶恐：“回禀皇上！沈答应……沈答应这是突然受到巨大刺激，惊惧交加，以致……以致气血逆乱，冲撞了胞宫，腹中龙胎……恐怕……恐怕难以保全啊！”
“什么？！”胤禛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震得整个闲月阁都嗡嗡作响。
他猛地向前一步，龙袍带起的风都带着一股凌厉的煞气，目光死死钉在章弥脸上，“龙胎？！章弥！你给朕说清楚！你确定沈答应腹中……怀有龙胎？！”
说完他转头看向旁边侍立的江城、江慎二人，眼神锐利如电，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震惊。
江城、江慎被他看得心头一突，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怎么回事？！不是只叫了他们两个太医吗？怎么章太医他们后面又跟来了啊？！这是要被拆穿了？
天要亡我！
华妃和曹琴默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华妃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猛地掐进了掌心，失声道：“不可能！她明明是假……”
“华妃！”皇后厉声打断她，眼神冰冷地扫过去，带着警告，“章院判行医数十载，难道会诊错脉吗？休得胡言！”
章弥收回手，没有理会江城、江慎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
他霍然转身，撩起衣摆前袍，再次重重跪倒在地，声音洪亮、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皇上明鉴！微臣……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沈答应的脉象，微臣反复诊察，其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回旋有力！此乃……”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确认和某种沉冤得雪的激动，“此乃滑脉无疑！是实实在在的有孕之兆啊！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轰——！”
章弥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在了死寂的闲月阁正殿！
满殿的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后、太后，还是心思各异的华妃、曹贵人、齐妃，亦或是绝望瘫倒的沈眉庄、哀泣的甄嬛、茫然的安陵容，甚至包括那些屏息凝神、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宫女太监……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巨大的反转震得魂飞天外！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无数道目光，惊愕的、难以置信的、恐慌的、狂喜的、怨毒的……齐刷刷地钉在跪在地上的章弥身上，然后又猛地转向同样僵在当场的江城、江慎。
华妃脸上那抹志得意满、如同淬毒罂粟般的笑容，在章弥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冻结、碎裂！
她保养得宜、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团扇扇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那上好的湘妃竹扇骨，似乎下一秒就要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那双总是盛满骄矜的凤眸，此刻瞪得溜圆，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惊骇和一丝被愚弄的狂怒，死死地盯着章弥，仿佛要用目光将这个胆敢坏她好事的太医烧成灰烬！
她精心描画的唇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想强撑起一丝冷笑，却无论如何也扯不动那僵硬的肌肉。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唯有胸口剧烈的起伏泄露了她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一群蠢货，计划都设计好了，药方、线人也都安排到位，结果硬是出了纰漏！一个个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刘畚那个蠢货！日日照看沈眉庄的脉象，难道连个滑脉也摸不出来吗？！计划出了岔子他也不知道回禀？！
江城江慎也是！既然脉象出了差错，刚刚怎么不跟她暗示一二？！
如今倒好，十死无生的计划硬是让沈眉庄找到了生路！一个个的都不中用！废物！白费了哥哥的银钱！
曹琴默站在华妃侧后方的阴影里，方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色在听到“滑脉无疑”四个字时，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比沈眉庄还要惨白。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进那安全的阴影里，低垂的眼睫疯狂颤动，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完了！怎么会这样？！沈眉庄……她怎么会……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急速攀升。
皇帝的反应最为直接，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那双刚刚还盛满暴怒和失望的锐利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白和无法理解的震惊。
他甚至没能维持住帝王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威严，搭在紫檀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猛地一松，那串被他盘得油亮黄瓜的翡翠珠串，竟脱手而出！
“啪嗒！”
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玉石撞击声，在死寂一片的大殿中突兀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