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猛地一缩,避开他的手,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没事……只是有些气闷……”
她不敢再看黄良玉那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面前酒杯里晃动的浑浊液体,仿佛那能给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马文才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优雅地端起酒杯,掩去唇边一丝冰冷的弧度。
很好,种子已经种下,正在她心里疯狂生根发芽。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并未出言点破,只是悠然地看着王蓝田等人挑肥拣瘦,听着鸨母卖力地推销。
一场看似热闹实则各怀鬼胎的宴饮终于接近尾声。
王蓝田等人心满意足,搂着相中的乐伎准备继续下一场“雅兴”。
马文才并未阻拦,只是起身,淡淡表示倦了,要先回客栈休息。
梁山伯如蒙大赦,立刻拉着状态明显不对的祝英台起身告辞。
祝英台几乎是踉跄着被梁山伯扶出凝香苑的大门,夜晚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心中的窒闷与翻腾的怒火。
“英台,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不对劲……”梁山伯关切地问。
“我……我想起来有样东西好像落在雅间了,山伯兄,你……你先和巨伯他们回客栈,我回去找找,很快就好!”
祝英台猛地甩开梁山伯的手,语速极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她不等梁山伯回答,转身便又冲回了那令人作呕的凝香苑。
梁山伯愣在原地,还想说什么,却被荀巨伯拉走了:
“哎呀,说不定是什么要紧东西,就让英台去找找嘛,我们先回去……”
祝英台凭着记忆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避开喧闹的前厅,沿着昏暗的走廊向后院摸去。
她知道,乐伎们休息的房间多半在后面。
心在胸腔里狂跳,愤怒、悲伤、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炸开。
终于,在一处偏僻狭窄的廊道尽头,她听到一间虚掩的房门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她猛地推开门!
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凳。
黄良玉正背对着门口,用一块破旧的湿布用力擦拭着脸上的浓妆,瘦削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微微耸动。
听到动静,她受惊般回过头,泪眼婆娑中看到去而复返的“祝英台”。
吓得手中的布都掉了,慌忙起身:“你……你……你怎么……”
“良玉姐姐!!”祝英台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声音里的颤抖与绝望的愤怒。
“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黄良玉如遭雷击,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因愤怒而显得有些陌生的俏脸,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比刚才更加惨白。
“英……英台?!你……你怎么……”她语无伦次,巨大的震惊和羞耻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
祝英台一步步逼近,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混合着愤怒砸落下来。
“我倒要问问你!这就是你当初信里说的,遇到了真心待你的良人?这就是你不惜抛下一切、甚至让我帮你逃婚所要追求的自由生活?就是在这腌臜地方,对着那些恶心的人强颜欢笑,卖笑卖唱吗?!”
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胸口衣襟,仿佛这样才能喘过气:
“黄良玉!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那个秦书生呢?!他在哪里?!他就是让你用这种方式来‘赚银子’的吗?!”
祝英台的话语如同尖锐的刀子,一刀刀剜在黄良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冰冷的床沿,眼泪汹涌而出,却只是拼命摇头,声音破碎不堪:
“不……不是的……英台,你不懂……他……他是有苦衷的……”
“他是不得已的……他说了,等我……等我在这里赚够了银子,赎了身,他就会……就会来接我回家的……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甚至连她自己说出口都显得那么虚幻可笑,可她依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重复着,不知是在说服祝英台,还是在麻痹自己。
祝英台看着她这副执迷不悟、自欺欺人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无力的悲凉与绝望。
赚够银子?来接她回家?
多荒谬的语言,祝英台气的话都说不出口。
夜色深沉,凝香苑后院的这间陋室里,只剩下黄良玉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声,以及祝英台站在那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身影。
而窗外,是杭州城繁华而冰冷的夜。
陋室内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黄良玉的哭泣声低徊呜咽,如同受伤的幼兽,充满了绝望与自欺欺人的哀鸣。
无论祝英台如何厉声质问,如何痛心疾首地剖析那显而易见的骗局,黄良玉只是反复念叨着“他是不得已的”、“他会来接我的”。
仿佛念经一般,用这虚无的承诺构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
祝英台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执迷不悟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劝说,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徒劳无功。
她猛地转身,冲出了那令人窒息的房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带她走!
一路跌跌撞撞找到前厅那鸨母,强压情绪:“妈妈,方才那位穿水红裙子的姑娘,我想为她赎身。”
鸨母抬眼皮,打量了一下这眼眶通红、年纪尚轻的“公子”。
眼中闪过精明与不屑:“哟,公子爷好眼光!那可是棵摇钱树呢。赎身?呵呵,她可是签了死契的,不赎。”
“多少钱我都出!”祝英台急切道。
鸨母嗤笑摇指:“不是钱的问题。卖她来的人可是交代清楚了,谁来说情都不顶用。公子爷,别自找麻烦。”说罢,不再理会。
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掐灭。祝英台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原来,连赎身这条路,都早已被彻底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