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带着女子的柔弱与委屈,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比马文才方才的据理力争,更添了几分打动人的力量。
司马景明看着这一对璧人,男才女貌,临危不乱,相互扶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早听闻马文才此子桀骜,本以为在此骤变之下。
对方要么怒而失态,要么惧而退缩,却没想到他竟能如此迅速冷静下来。
并且说出这番滴水不漏、以退为进的话来。
这马文才,果然不简单,难怪王弘那般忌惮。
他心中杀机一闪而逝,众目睽睽之下,执意行事,传回京城,对他声名确实不利。
父皇虽宠他,但也最重皇家颜面。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马文才和祝英台身上流转。
最终,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玩味的笑意!
“马公子此言差矣。父皇圣心独运,明察秋毫,既已下旨,便是金口玉言,岂有更改之理?”
“莫非……你认为父皇的旨意,还不及你马家的婚书聘礼?”
这话极重,直接将“不遵圣意”的帽子扣了下来。
王蓝田见状,立刻跟着叫嚣:“马文才!殿下面前,你还敢巧言令色,是想欺君吗?!”
有心莲在旁低声提点,他此刻倒是反应快了些。
马文才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沉静。“臣不敢。臣只是以为,陛下仁德。”
“定不忍见已行六礼、只差临门一脚的姻缘被生生拆散,令臣与祝小姐沦为笑柄,更令祝家陷入两难之境。”
“若陛下知晓此件详情,或许会收回成命,亦未可知。”
他再次将焦点引回“实际情况”与“陛下可能不知情”上。
司马景明目光微冷,这马文才,竟是块难啃的骨头。
他今日亲至,一是为确保圣旨顺利传达,震慑马家。
二也是为了亲眼看看这马文才,甚至不惜劳动他出面算计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的视线再次掠过祝英台。
只见她背脊却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了新嫁娘的娇羞。
亦无寻常女子面对皇权时的惶恐,只有一种沉静的倔强。
她自掀盖头的那份胆色,以及此刻在巨大压力下依然能保持镇定。
甚至暗中安抚马文才的举动,都让他心中微动。
此女,确非俗流。
“圣意已决,岂容儿戏。”
司马景明不再与马文才多言,语气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
“马公子,今日这亲,你是迎不成了。至于祝小姐……”
他目光转向祝英台,“即日起,便需恪守闺训,待王家择吉日迎娶。违逆圣旨的后果,想必不用本王多说。”
他这话,是对祝英台说的,更是对在场所有人的警告。
祝英台猛地抬头,看向司马景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在马文才微微用力的握手中,她将话咽了回去,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不甘与抗拒。
马文才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凭借口舌之争挽回。
五皇子亲临,圣旨高悬,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他必须忍下这剜心之痛,从长计议。
他缓缓松开祝英台的手,那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对着司马景明,深深一拜,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领旨。谢殿下……教诲。”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与刻骨的寒意。
司马景明满意地看着马文才“屈服”,淡淡道:“如此甚好。都平身吧。”
他不再多看众人一眼,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
“起驾!
此时心莲也扶着肚子站起来,缓缓走到祝英台面前,柔柔笑道。
“姐姐,你还真是好福气呢!”
王蓝田更是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挑衅地看了马文才一眼。
又贪婪地瞥了瞥祝英台道:“英台兄,哦,英台小姐,等我备好聘礼便来迎你过门!哈哈哈哈哈!”
说完,扶着心莲一脸趾高气扬地,跟着五皇子的仪仗,耀武扬威地离去。
热闹的迎亲现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红绸依旧在风中飘荡,却显得格外刺眼。
马文才和祝英台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
他的婚礼被打断,他的新娘被觊觎。
这已不仅仅是婚约之争,更是权势的博弈,是尊严的较量。
王弘,司马景明……他马文才,奉陪到底!
而祝公远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身形摇摇欲坠。
祝家的仆从和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恐惧与同情。
就在这时,马文才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个人情绪。
转身,面向面无人色的祝公远,再次深深一揖。
声音清晰而稳定,传遍全场:“祝世伯,今日之事,皆因文才而起,累及祝家清誉,让英台受辱,文才之过也。”
他这句话,将所有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顿时,周围看向祝家的那些异样目光,多少带了些了悟与对马文才担当的赞许。
祝公远一愣,看着眼前这个在巨大挫折面前,依然保持风度的马文才。
心中百感交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贤婿….侄,这……这如何能怪你……”
马文才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祝家人和宾客路人。
朗声道:“诸位皆可为证,我马文才与祝英台之婚约,三书六礼,明媒正聘,天地可鉴!”
“今日虽因故中断,但在文才心中,英台已是我马文才认定的妻子!此事,绝不算完!”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祝家几乎崩溃的人心。
也向所有观望者宣告了他的决心——他绝不放弃!
最后,他才将目光投向一直紧紧攥着红盖头、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挺直背脊的祝英台。
他走到她面前,无视周遭所有视线,从她手中轻轻取过那方被揉皱的盖头。
轻轻地抚平,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将其缓缓叠好,收入自己怀中。
他没有多言,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那目光中有未散的冰寒。
有压抑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与令人安心的力量。
“等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两个字。
祝英台看着他将那代表耻辱与变故的盖头收走,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诺。
原本冰冷绝望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块暖石,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一个动作里。
做完这一切,马文才才再次转身,面向自己那支依旧肃立。
却憋着一股怒火的迎亲队伍,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收起兵刃,仪仗列队。我们——回府。”
他率先迈步,走向来时那匹系着红绸的骏马,动作依旧利落潇洒。
祝英台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红色消失在街角。
她才缓缓闭上眼,将涌上眼眶的湿热强行逼退。
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温度。
他的那句“等我”,让她在这漩涡中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