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水,透过窗棂,静静流淌在祝英台的厢房内。
白日的喧嚣已然散去,只余下窗外偶尔的虫鸣。
榻边的银心早已沉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祝英台却毫无睡意,拥被坐在床上,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交错浮现。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玉牌,此刻,这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和迷茫。
悄悄起身,披了件外衫,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
在榻边熟睡的银心,听到动静,立刻惊醒过来,见是祝英台,忙起身低声道:“小姐,这么晚了,可是要喝水?”
祝英台摇摇头,在她身旁坐下,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地上清冷的月光,幽幽叹了口气。
银心见她眉宇间笼着轻愁,与平日洒脱模样大相径庭,不禁关切地问道:
“小姐可是还在为白日里王公子的事烦心?莫要理会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祝英台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并非全为他。”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银心,我只是……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公子想不明白什么?”银心柔声问。
“我……”祝英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总觉得,与山伯兄在一起时,心中格外安宁踏实。他为人真诚,善良宽厚,虽有时略显木讷,却句句发自肺腑。见他受辱,我便忍不住想维护他,仿佛……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她说着,脸颊微微发热,好在黑暗中并不明显。
她想起与梁山伯一同读书、讨论诗文的时光,想起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关怀,心中便漾起一片暖意。
那种感觉,如同溪流涓涓,自然而又温暖,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迷茫。
“可是每次马文才出现,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冲淡了些许。”
银心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祝英台继续低语,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马文才……他这个人,心思深沉难测,行事霸道专断,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可是……偏偏又是他,数次在我窘迫之时出手解围。那日凝香苑,若非他……良玉姐姐,恐怕……”
她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意识到失言,连忙收住。
她甩甩头,似乎想将那些复杂的念头甩开,声音更低了些。
带着真正的困惑:“银心,你说……梁山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而马文才……他又是个怎样的人呢?为何我对着他们二人,心境会如此不同?”
银心听着自家小姐这充满少女愁绪的喃喃低语,心中又是了然又是叹息。
她自幼跟随祝英台,深知小姐外表洒脱不羁,内心却极为重情敏感。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梁公子……确如公子所言,是个至诚至善之人。待人真心实意,毫无机心,如同璞玉浑金。与他相处,如沐春风,不必设防。”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祝英台的脸色,才继续道,“至于马公子……奴婢不敢妄加评议。只是觉得,马公子心思缜密,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他行事看似霸道,却每每能切中要害,化解危局。只是……其心思如海,难以揣度,与他相处,或许……需得多几分谨慎。”
她的话说得委婉,却点出了关键。
梁山伯是温暖的光,而马文才是深邃的海。光让人向往依靠,海却令人敬畏难测。
祝英台听着银心的话,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银心所说的,何尝不是她心中模糊感受到的?
与梁山伯在一起,是轻松自然的吸引,是志趣相投的愉悦。
而马文才,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力量的漩涡,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却又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想要逃离,却又不知不觉被其影响,甚至……依赖?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心绪不宁。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总会下意识地将这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或许……只是因为这书院中,与我交集最多的,便是他们二人吧。”
祝英台最终给了自己一个似是而非的解释,仿佛这样就能安抚那躁动不安的心绪。
她重新躺回床上,拉高被子,闭上眼,轻声道:“睡吧,银心。明日还有课业。”
银心低声应了,为她掖好被角,悄悄退到一旁。
室内重归寂静,唯有月光依旧无声洒落。
祝英台却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那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如同盘踞在她心头的两道迷题,交织缠绕,让她剪不断,理还乱。
情愫的幼苗已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只是此时的她,尚且未能看清其真正缠绕的方向。
而命运的丝线,早已在暗中编织着更复杂的图案。
随着时间推移,祝英台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她又接连去看过黄良玉几次,对方总是以各种借口避而不见。
或是隔着门扉低声回应,声音嘶哑虚弱,偶有压抑的咳嗽声传出,状况显然极差。
那日手腕的淤青和眼中的绝望,如同烙印般刻在祝英台心里。
她深知,再这样下去,良玉姐姐怕是凶多吉少。
兄长祝英齐离院前那冰冷警告的眼神犹在眼前,但此刻,祝英台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良知与姐妹情谊最终压过了对兄长责罚的恐惧。
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良玉姐姐在泥潭中沉沦、甚至悄无声息地凋零!
是夜,她吩咐银心研墨,后坐在灯下,铺开素笺,研墨提笔。
笔尖悬于纸上,久久未能落下。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银牙一咬,狠下心来,将黄良玉私奔离家的遭遇、如何被歹人欺骗沦落风尘、又如何被自己与马文才偶然发现并救出、如今化名“心玉”藏身书院却身心俱损的状况,尽可能简洁却清晰地写入信中。
写至最后,她笔锋沉重地添上一句:“……妹深知此事关乎两家颜面,亦违兄命,然人命关天,良知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