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风透过破损的房门缝隙钻入,吹得油灯火苗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屋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舒云蜷缩在床榻最里侧,背对着外面,整个人仿佛缩成了一团模糊的阴影。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枕头深处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绝望,每一声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玄烨的心上。
他僵立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方才那焚尽一切的炽热欲望早已被冰冷的悔恨和恐慌彻底取代。
他看着她剧烈颤抖的单薄肩膀,听着那令人心碎的哭声,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进退维谷。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无可饶恕的错误。在她刚刚经历那样的惊吓和侮辱之后,他竟然……被兽欲掌控,趁虚而入,毁了她最后的尊严和防线。
“舒云……”他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我……对不起……”
除了苍白的道歉,他此刻竟找不出任何言语。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虚伪而可笑。
回应他的,只有她更加剧烈的颤抖和陡然拔高的、几乎喘不上气的哽咽。
玄烨的心狠狠一揪,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几乎要将他吞噬。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刺激她。
他缓缓收回手,动作极其轻微地替她将滑落的、那件已然皱巴巴的天青色里衣拉好,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动作传递一丝迟来的歉意和抚慰,尽管他知道这毫无用处。
然后,他一步步后退,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走到门口,他停下,最后看了一眼那团依旧在颤抖的、脆弱的身影,眼中翻涌着痛苦、悔恨和一种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立下誓言,“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完,他毅然转身,推开那扇破损的房门,走了出去,并细心地将门掩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悲伤。
院内,梁九功早已候着,脸色凝重。三个混混已被堵嘴捆结实扔在墙角,云翠也被救醒,正捂着额头的伤处,惊恐未定地看着皇帝。
玄烨面色铁青,目光扫过那三个混混时,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冰冷刺骨。
“问出来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温度。
梁九功连忙躬身,低声道:“回爷,是隆府李姨娘身边的陪房妈妈指使的,许了重金,要…要毁了夫人清白…”
“好。很好。”玄烨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梁九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走到那个被削掉耳朵、奄奄一息的混混头子面前,蹲下身,目光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那混混对上他的眼神,吓得浑身筛糠般抖动,呜呜地想要求饶。
玄烨伸出手,并非要打他,而是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攥着的手指。那混混手中,竟死死攥着一个小巧的、绣工精致的荷包,显然是方才挣扎时从舒云身上扯落的!
玄烨将那荷包夺回,指腹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缠枝梅花纹,眸中的血色更深。这是她贴身之物!
他缓缓站起身,对梁九功冷声道:“把这两个拖下去,处理干净。这个…”他指了指那个头目,“留一口气,连同那个陪房妈妈,给我扔回隆府大门口!再去找李卫,‘好好关照’一下。”
他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带着血腥味。“处理干净”、“好好关照”意味着什么,梁九功心知肚明。这是最直接、最血腥的警告和报复!
“嗻!奴才这就去办!”梁九功毫不迟疑,立刻指挥侍卫动手。
玄烨不再看那血腥场面,转身走向云翠。云翠吓得连忙跪下。
“起来吧。今日之事,管好你的嘴。”玄烨看着她,语气稍缓,“好好照顾她。所需一切,直接去寻酒楼掌柜。若再有闪失……”后面的话未说完,但警告意味十足。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拼死护着夫人!”云翠连连磕头,声音发颤。
玄烨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终是狠下心肠,大步流星地离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夜风中,留下满院狼藉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以及屋内那心碎欲绝的哭声。
这一夜,静心庵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云翠小心翼翼地进屋,不敢多问,只是默默收拾了地上的剪刀和凌乱的物品,又找来木板勉强钉住了破损的房门,然后守在外间,听着内室那持续了半夜、最终变为死寂的哭泣声,心疼得直掉眼泪。
内室里,舒云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嘶哑,浑身冰冷麻木。
恐惧、羞辱、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她撕裂。身体的疼痛和不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可怕而荒谬的一切。
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前一刻她还在为家人的支持和对未来的微弱希望而稍感温暖,下一刻就被拖入更深的地狱。而那个她逐渐信任、甚至…心生悸动的人,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对她做出了比那些混混更让她难以承受的……
为什么?
难道天下男子,皆是一般?皆视女子为玩物?
巨大的幻灭感和自我厌恶几乎将她击垮。她甚至觉得自已肮脏不堪,不配再活下去。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另一个念头却又顽强地冒了出来。
是他及时赶到,救了她。 是他……虽然方式残酷……但确实……将那可怕的侵犯变成了另一种她无法定义的关系…… 他临走时那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恨他?怨他?怕他?还是……?
她的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天快亮时,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眼角犹带泪痕。
……
而这一夜的隆府,则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雷。
天还未亮,隆府大门值夜的小厮就被门外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微弱的呻吟声惊醒。打开门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门口扔着两个血淋淋的人!一个是李四儿身边最得力的陪房妈妈,已然昏死过去;另一个更是凄惨,少了只耳朵,浑身是伤,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正是那混混头子!两人中间,还扔着一袋银子,和一张用血写着的、歪歪扭扭的纸,上面只有两个字“代价”。
几乎同时,京兆府衙门也派人来传讯,说是李四儿的兄长李卫在狱中“突发急病”,情况危急!
整个隆府瞬间炸开了锅!
隆科多被从睡梦中惊醒,看到门口那惨不忍睹的景象和那张血书,又听闻李卫的消息,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他再蠢也明白,这是报复!是警告!是针对李四儿昨日毒计的、血腥而直接的报复!
对方甚至懒得掩饰!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打他的脸!警告他若再敢动什么心思,下次扔回来的,可能就是李四儿甚至他自已的人头!
而能有如此手段、如此胆量、并且明显是针对后宅阴私之事出手的,隆科多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李四儿闻讯赶来,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尖叫一声,直接吓晕过去。
隆府上下,顿时陷入一片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恐怖气氛之中。
玄烨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兑现了他“交代”的诺言,也将他和舒云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无法回头的深渊。
西山庵堂内的舒云,对此尚且一无所知。她只是在晨光熹微中醒来,望着头顶熟悉的、简陋的床帐,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昨夜种种,如同噩梦,却真实地刻在了她的身体和记忆里。
前路茫茫,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