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王敬忠,这位刚刚还在跟他为“杀不杀”,而吵得面红耳赤的老伙计,
此刻在他眼里,简直浑身都散发着智慧的金光。
“老王,你……你简直是……”
闻人泰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神棍!”
“是神启!”
王敬忠纠正道,老脸涨红,亢奋得如同初入洞房的新郎官,
“走!随老夫去拜见神君!顺便……清点一下神君赐下的‘法器’!”
话音未落,他便一甩袖袍,领着一众打了鸡血的忠臣,浩浩荡荡地朝着后殿的藏书阁涌去。
他们要去亲眼见证神迹,要去瞻仰那位端坐于九天之上,以捉迷藏为戏,搅动凡世风云的圣天子!
然而,当这群脑子里充满了“神光普照”、
“天威降世”等宏大画面的大臣们,冲进藏书阁的那一刻,集体傻眼了。
想象中的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没有。
只有……铺天盖地的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众人满怀朝圣之心冲入殿内,预想中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的圣景却并未出现。
龙椅之上也并无端坐云端的圣天子,只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儿,脸上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被老太监陈无病紧紧搂在怀里,像只受了惊吓的幼兽,不住地打嗝抽噎。
“我的万岁爷啊!您可不能再有事了!您要是再掉一根头发,老奴……老奴就死给您看啊!”
陈无病哭得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炎辰那身,本就脏兮兮的龙袍上抹。
而炎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震耳欲聋的巨响吓懵了,又被陈无病这山崩地裂般的哭嚎给震傻了。
他小小的脑袋瓜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捉迷藏……好可怕……以后再也不玩了……
满朝文武,看着眼前这片狼藉,
那座如同巨兽尸骸般倒塌的书架,
那堆积如山、散落一地的典籍,以及那个被搂在怀里、看上去可怜又无助的小小身影,全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现场的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这……这神迹的现场,怎么跟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这看上去,不像是神君降下法旨,更像是……熊孩子拆家啊?
闻人泰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悄悄凑到王敬忠耳边,压低声音:
“老王,这……这神罚的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这要是没躲开……”
王敬忠的老脸也是一白,后怕不已。
但他毕竟是“神谕首席解读官”,思想境界早已超凡脱俗。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身后那些吓得噤若寒蝉的太监,厉声呵斥:
“还愣着做什么!此乃陛下引动天威,震塌书山,以显奸党罪证!如此神迹,尔等不思焚香叩拜,记录在册,反在此处哭哭啼啼,是何道理?惊扰了圣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众太监:“???”
我们不是怕陛下被砸死吗?
王敬忠却不管这些,他上前两步,对着还懵圈的炎辰,以及抱着炎辰的陈无病,深深一揖,声音里充满了狂热的虔诚:
“臣,王敬忠,恭贺陛下!天命昭昭,罪证自现!李贼二十年之奸谋,于陛下一戏之间,化为泡影!此诚,大炎之幸,苍生之幸也!”
他这么一带头,身后的文武百官也纷纷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恭贺陛下!神威如狱,荡尽宵小!”
“陛下圣明!千秋万代!”
山呼海啸般的恭维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又扑簌簌地掉下来不少。
炎辰被这阵仗,吓得又往陈无病怀里缩了缩,小声地,带着哭腔问:
“陈爷爷……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陈无病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是天牢的一名狱丞。
他奉命来给王敬忠报告紧急要事,可一冲进这尘埃弥漫、遍地狼藉的藏书阁,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搞蒙了。
这是……遭贼了?还是被陨石砸了?
他定了定神,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最显眼的王敬忠,连忙高喊着跑过去:
“王大人!王大人!不好了!天牢急报!”
王敬忠此刻正享受着掌控全局的快感,闻言眉头一皱:
“何事如此慌张?莫不是那李贼畏罪自尽了?”
“那倒没有!”
狱丞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禀报,
“但是……但是李思远他……他开始绝食了!”
绝食?
王敬忠和闻人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屑。
这是黔驴技穷了。
想用这种方式,博取同情,以退为进,给自己博一个“以死明志”的名声。
“由他去。”
王敬忠冷哼一声,拂袖道,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想当饿死鬼,我等岂能不成全他的‘忠义’?”
“可是……”
狱丞还想再说什么,他跑得太急,脚下被一本散落在地的厚重书籍,狠狠地绊了一下。
“哎哟!”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而他脚下那本书,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藏书阁的地板,乃是上好的汉白玉铺就,光滑如镜。
此刻,那薄薄的灰尘,更是如同给这镜面打上了一层润滑的蜡。
那本厚重的古籍,在这极致光滑的地面上,开始了一段奇妙的旅程。
它没有翻滚,而是平稳地,带着一种优雅而鬼魅的姿态,向前疾速滑行。
它的路径,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刚刚被大臣们冲撞开的,藏书阁那虚掩的殿门。
“嗖——”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这本书如同一只黑色的飞碟,穿过殿门,滑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也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给天牢送饭的狱卒,正提着食盒,从走廊上经过。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从旁边的殿里飞了出来,精准无比地停在了他的草鞋前,甚至还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脚尖。
“嗯?”
狱卒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本自己从未见过的线装古籍,书页泛黄,封皮是黑色的,上面用一种古朴的篆体写着几个大字。
他也就是个大老粗,勉强认识几个字,平日里最爱听评书。
此刻看到这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天外飞书”,顿时来了兴趣。
“这啥玩意儿?前……前……啥……酷……啥……录?”
他蹲下身,好奇地将书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凑近了仔细辨认。
而殿内,王敬忠的目光,也死死地锁定在了那本书上。
他听到了狱丞的禀报:李思远在绝食。
他看到了那本“自己长腿跑出去”的书。
他的大脑,那台刚刚因为过度解读,而有些发热的“神谕处理器”,再次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了起来。
绝食……抗议……
酷刑……实录……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的脑海!
他懂了!他又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