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
李思远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是一种将一切变量都计算殆尽后,等待结果揭晓的沉稳。
他面前摆着一副崭新的棋盘,材质是顶级的南海沉香木,散发着安神定魄的幽香。
那盘被他亲手扫落的玉石棋子,已被下人收拾妥当,静静躺在棋盒里,等待着它们的新主人。
碎了的,可以再换。
输了的,必须赢回来。
他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响。
他算过了,从京城到镇西关,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一来一回,最快也需要六天。刺客“影”的行动,绝不会超过一天。
所以,最迟今天下午,闻人泰的死讯,就该通过他秘密的渠道传回来了。
他甚至已经为闻人泰,想好了死后的谥号——“忠勇”。
一个死掉的军神,远比一个活着的军神,更有价值。
李思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朝堂之上,那些武将们如丧考妣的哭嚎,看到了那个小皇帝因为失去了最强的外援,而变得更加孤立无援的呆滞模样。
这一次,没有御花园,没有老顽固,没有该死的巧合。
只有千里之外的黄沙,精准的算计,和一场注定要发生的死亡。
他闭上眼,享受着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捷报,而是一个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鬼故事。
“主公……”
那道熟悉的鬼魅黑影,再一次出现在书房的阴暗角落。但这一次,他那万年不变的嘶哑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李思远眼皮都没抬,淡淡问道:“解决了?”
黑影沉默了足足三息,似乎在组织一种超出他预言能力的诡异事件。
“……没了。”
“没了?”李思远睁开眼,目光如电,“谁没了?”
“是‘影’,没了。”黑影的声音艰涩无比,“三个人,都……都没了。魂灯,全灭了。”
李思远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影”是他最锋利的刀,是前朝传承下来的暗杀宗师,三位一体,从未失手。
没了?怎么会没了?
“沙蝎部落背叛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不……不是。”
黑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讲一个自己都不信的梦话,
“我们安插在镇西关外的探子,传回了最后的消息。”
“探子回报……过程匪夷所思。他说他未曾目睹任何厮杀,也未曾听闻半点异动,只看到……闻人泰在城楼上,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李思远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宕机。
“是……是的,一个喷嚏。”黑影的声音更虚了,“喷嚏之后,闻人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咚’的一声响。再然后……再然后就没消息了。我们的人后来冒险靠近,在距离镇西关三十里外的一处沙丘,发现了……发现了三具被啃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还有……还有一头史前巨蜥留下的大号脚印。”
“……”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思远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倾斜,滚烫的茶水淋漓而下,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所觉。
喷嚏?撞到了鼓?然后……史前巨蜥?
这几个词,就像三柄八十斤的攻城锤,对着他那用逻辑和权谋搭建起来的世界观,左右开弓,咣咣猛砸!
他李思远,穷尽毕生心血,布下一个环环相扣,涉及两国三方,动用顶尖刺客和数万大军的绝杀之局。
然后,被一个喷嚏给破了?
你他妈在逗我?
这已经不是科不科学的问题了!这他妈是玄学!是神学!是创世神话!
“噗——”
李思远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直接喷在了身前的沉香木棋盘上。
殷红的血,顺着纵横的棋路,肆意流淌,像一张狰狞的、嘲讽的血脸。
“哈哈……哈哈哈哈……”
他开始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错了。他错得离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跟那个小皇帝下棋。
现在他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上桌!
对方就像一个在棋局旁嬉闹的顽童,他根本不懂规则,只是觉得你的棋盘碍事,便随手将它推翻在地,还踩上几脚。
他没有规则,他就是规则!
他不是棋手,他是棋盘本身!
“我懂了……我全懂了……”
李思远止住笑,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阴鸷和疯狂,而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扭曲和变态。
他走到那副大炎疆域全图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京城的位置。
他悟了。
跟一个开着“全图神级外挂”的玩家打后期,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什么千里之外取上将首级,都是屁话,因为你连对方的“神力wIFI”覆盖范围都摸不清楚。
既然野区打不过,那就别打了。
直接上高地!直接冲泉水!
把战场,拉回到这个bUG的核心区域!
“炎辰,你的天命,能庇护那些忠臣猛将,能召唤史前巨兽……”
李思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那它……能庇护一群与你毫不相干,甚至恨不得生啖你肉的……蝼蚁吗?”
他的目光,穿透了皇城的宫墙,落在了那些因为金狼围城,而涌入京城,蜷缩在各个角落的数十万难民身上。
他们是这个城市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是一堆被浸满了火油的干柴。
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燃起滔天大火!
既然天命不讲逻辑,那我就用最原始的暴力,最纯粹的恶意,来污染你的“天命”!
“来人!”
这一次,出现在书房里的,不再是那个擅长暗杀的黑影,而是几个面相凶悍,眼神里透着市井戾气的管事。
他们是李思远豢养的另一股力量,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丞相大人有何吩咐?”为首的刀疤脸谄媚地躬着身。
李思远背对着他们,声音冷得像冰窖。
“城外施粥的棚子,是户部在管吧?”
“是,王敬忠那个老东西牵头的,说是要彰显皇恩浩荡。”
刀疤脸撇了撇嘴。
“很好。”
李思远缓缓转身,那张沾着血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地狱恶鬼。
“去,告诉那些饥民,朝廷施舍的粥里为何有沙子?因为在天家眼里,他们的命就跟沙子一样贱!”
“再去散播消息,就说金狼为何不退?因为朝廷早已拿他们这几十万条贱命,去换一时的安宁!”
“最后,给那些最饿、最绝望的疯狗指条路,告诉他们,与其啃着沙子等死,不如去敲开那些达官显贵的府邸,里面的琼浆玉液、山珍海味,足够他们吃上三辈子!”
刀疤脸等人听得是心惊肉跳,却又兴奋得满脸通红。
这招太毒了!这是要把整个京城,从内部彻底引爆!
李思远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我要让这京城,变成一座人吃人的人间炼狱。我要让那些难民的怨气、怒火、绝望,汇成最污秽的浊流,冲垮这该死的城墙,也冲垮……那所谓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