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正门,朱雀门。
守卫在此的禁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站得如松柏般笔挺,眼神锐利得能吓退飞鸟。
他们见惯了王公贵胄的车马,听惯了朝臣百官的寒暄,早已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然而今天,他们的本事失灵了。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碎步声由远及近,清脆而密集,瞬间敲乱了朱雀门的肃杀之气。
禁军校尉张威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眼珠子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
只见宫道尽头,一个小小的、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正迈开两条小短腿,以一种六亲不认的步伐,朝着宫门狂奔而来!
那龙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跑起来时两只小短腿迈得飞快,整个小身子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哪里有半分皇家威仪。
但那明黄色,那龙袍,普天之下,只此一人!
是陛下!
张威只觉得心脏猛地一停,随即狂跳起来,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身后的禁军士兵们更是集体石化,手里的长戟都快握不住了。
陛下怎么跑出来了?!
后面那群撕心裂肺喊着“陛下”的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活像一群被抢了崽的老母鸡!
“拦……拦驾?”
一个副尉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发颤。
张威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无数条宫规禁律炸开。
伸手拦?那是大不敬。跪地挡?圣驾若有磕碰,自己九族陪葬都算陛下开恩。组成人墙?形同逼宫!
每一个念头都通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瞬间的迟疑,已经是他作为臣子所能做出的唯一选择。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就在这群铁血禁军因惊骇与禁律而迟滞的刹那,炎辰小小的身影已如脱兔,从他们僵硬的臂膀缝隙间一穿而过,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朱雀门,踏上了宽阔的御道。
那只金色的蝴蝶,仿佛一个凯旋的将军,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随即翅膀一振,继续向着皇城之外、那片繁华的京城街市飞去。
“完了。”
张威两眼一黑,喃喃自语。
皇帝在自己的防区跑丢了,这下别说三族,三百族都够了。
“快!快去禀报闻人大将军和王御史!”
张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着一个侍卫的屁股就是一脚,
“用你吃奶的力气去跑!告诉他们,陛下……陛下他……他追着一只蝴蝶,出宫了!”
……
户部衙门,档案库。这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井井有条,堆积如山的“鱼鳞图册”被翻得七零八落。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与众人焦躁的汗味。
镇西大将军闻人泰一掌拍在摇摇欲坠的卷宗堆上,震落一片灰尘,他压着火气低吼:
“还没找到吗?前线军报,三十万石军粮,八十万两军饷,再不到位,军心就要散了!”
他对面,御史大夫王敬忠正举着一卷图册,在昏暗的烛火下苦苦辨认,闻言气得须发皆张:
“李思远这老匹夫,这是要断我大炎的臂膀!可这上面全是张三李四,鬼知道哪个是他的伪装!”
王敬忠须发皆张,气得满脸通红,
“没钱没粮,让镇西军的将士们喝西北风去吗?让他们拿着烧火棍去跟金狼的弯刀拼命吗?”
闻人泰沉声道:
“户部尚书张德海哭诉,国库早已见底,账面上连一万两现银都凑不齐了。”
“屁话!”
王敬忠一拍桌子,怒发冲冠,
“国库空虚,那些蠹虫的私库却日渐充盈!朝廷养着这群只进不出的硕鼠,前方将士就要饿着肚子去拼命吗?这便是李思远那奸党留下的好局面!”
两位老臣,一文一武,一个是大炎的“最强之矛”,一个是“不屈脊梁”,此刻却被钱粮这个最现实的问题,逼到了绝境。
他们都清楚,这是李思远虽倒,其党羽仍在执行的毒计。
朝中遍布他的门生,故意在钱粮上发难,就是要逼反镇西军,动摇国本。
可偏偏这些人行事“合规合法”,让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只能在此处无能狂怒。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一个禁军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惊恐,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不好了!王大人!闻人将军!”
王敬忠正被钱粮之事搅得心烦意乱,见状厉声呵斥:
“滚出去!没看到我等正在商议军国大事吗!”
那侍卫却像没听见,连滚带爬地扑到近前,声音都变了调:
“王大人!闻人将军!陛下……陛下他……自己跑出宫了!”
“什么?”
闻人泰和王敬忠同时愣住了。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侍卫沉重的呼吸声。
追蝴蝶?跑出宫了?
两位老臣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他们是亲眼见过“天启之变”的。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小皇帝看似痴傻,实则身负天命,乃是神人降世!
寻常孩童才会追蝴蝶,但陛下会吗?
陛下早慧如神,洞察万物,岂会做这等无聊幼稚之事?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同时在两个老头的心中炸开!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浑浊却骤然亮起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光!
那不是凡间的蝴蝶!那是……神启!
“老夫明白了!”
王敬忠猛地一拍大腿,那干瘦的身体因狂喜而剧烈颤抖,原本黯淡的双眼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他指着门外,声音嘶哑地大笑起来:
“明白了!老夫终于明白了!”
他指着门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
“蝴蝶?那不是蝴蝶!那是天命的指引!是上苍的启示啊!”
侍卫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愣一愣的。
王敬忠正要对侍卫的莽撞发作,却被“蝴蝶”二字生生卡在喉咙。
他猛地抓住侍卫的衣领,双目灼灼地逼问:
“什么蝴蝶?说清楚!”
侍卫被吓得魂不附体:
“是……是一只金色的蝴蝶!翅膀上全是金点,流光溢彩,特别显眼!”
“金色……流光溢彩……”
王敬忠松开侍卫,眼神中的惊怒化为一片灼人的光亮,他喃喃自语:
“金色……流光溢彩……我们正愁无处寻觅钱粮,陛下却在此刻‘出宫寻蝶’……”
他猛地看向闻人泰,声音都在发颤:
“闻人老哥!你说,这‘金蝶’,会不会就是指引我们去找‘金钱’的?!”
“陛下不是在玩耍,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我们,跟着这只神蝶,就能找到解决我们困境的宝藏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敬忠自己都觉得无比信服,简直是天衣无缝的完美逻辑!
对!一定是这样!
陛下心系江山社稷,不忍见镇西军受苦,故而再次降下神启,为我等指点迷津!
“神蝶引路,天佑大炎!”王敬忠激动地仰天长啸。
旁边的闻人泰,这位沙场宿将,此刻也是虎目圆睁,呼吸急促。
他本就是帝魂影响最深的人,对这种“心血来潮”的感应最为敏锐。
王敬忠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的那扇门!
没错!感觉来了!就是这种感觉!
和当初金狼围城时,自己莫名其妙下令全军出击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是圣意!是太祖显灵!
“快!”
闻人泰“霍”地站起,那久经沙场的身体绷紧如弓!
他没有理会王敬忠的分析,但那双虎目中已燃起与“天启之变”时如出一辙的火焰!
那种源自战阵直觉的感应,再一次涌遍全身!
“来人!”
老将军的咆哮声震得屋瓦嗡鸣,
“传我将令!神策营一卫,全甲出动!护卫圣驾,不得阻拦!有惊扰圣驾者,先斩后奏!”
“是!”
那侍卫被这雷霆般的将令吼得一激灵,不敢有丝毫耽搁,领命之后转身便向外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