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梁上的尘埃尚未落定,门已被一脚踹开。
木屑飞溅,撞在墙上又簌簌落下。赵坤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五个外门弟子,人人脸上带着冷笑。他穿着崭新的靛青色宗服,袖口绣着半朵丹纹,那是丹香阁旁系子弟才能享有的标识。
“萧烬,你还真敢待在这儿?”他声音不高,却故意让每个字都传进走廊两端的耳中,“执事司都立案了,你就不怕沾了邪气,连累整片居所被封?”
我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将掌心的铁丸收回袖袋。断息弹还在,但此刻已不必用。我站起身,动作不急不缓,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又掠过他身后那几双刻意避开视线的眼睛。
“任务派下来了。”赵坤见我不语,反倒往前迈了一步,手中多了一枚玉牌,“今早宗门公告,青雾谷采寒心草,每人三株,限日落前交差。你被分到我们这一组。”
他把玉牌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一响。
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任务。昨日图志上明载,青雾谷外围已有妖兽出没记录,而今日发布的任务地点却偏偏选在那里。更巧的是,整个外门,只有我们这几人被编为一组。
“你不接?”赵坤眯起眼。
我伸手拿起玉牌,指尖在表面划过。一道极淡的灵力残留附着其上,不是宗门制式印记,而是某种私刻的符痕——与资源殿账册上的伪印同源。
我抬眼看他:“我若不接,是不是就得背上抗令之罪?”
赵坤嘴角一扬:“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那你告诉我,”我将玉牌翻转,正对着他,“为什么这牌子上的编号,比正式公告晚了两刻钟才录入执事簿?是你临时塞进去的吧?还是有人授意你,非得把我拉进这个组?”
他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一个被查作弊的人,还敢质疑任务分配?要是不敢去,现在就滚去执事司请辞,省得待会儿死在谷里,还得让我们背锅。”
身后的几人哄笑起来。
我没有再争,只将玉牌收入怀中,顺手抓起靠墙的药篓,往肩上一搭。
“我去。”我说,“但我提醒你一句——走得太近的人,未必能活着回来。”
赵坤冷哼一声:“那就看你有没有命走出来了。”
他们离开后,我站在原地未动。窗外那根银丝仍在檐角悬着,微微晃动,像是某种无声的监视仍在持续。我抬起手,轻轻抚过胸前寒髓布帛包裹的玉佩。它依旧温热,裂纹处隐隐发烫,识海中血色题字浮现:“同门再衅,危机潜伏”。
我闭了闭眼,脑中回放刚才赵坤说话时的每一个细节。右手指甲轻敲掌心三次——那是外门恶徒之间约定的“杀局”暗号,意味着目标必须除掉,不留活口。
不是冲动,是预谋。
我取出因果回溯之力,精神力缓缓注入识海。血色丝线自虚空中交织成网,画面倒流,重现赵坤进门那一刻的神情。他的瞳孔在提到“青雾谷”时有过短暂收缩,嘴唇微颤,那是压抑兴奋的表现。而在他说“死在谷里”时,右手小指曾无意识勾动——那是他幼年赌斗杀人后留下的习惯动作。
确凿无疑。
他们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但我不能退。
藏书楼之约在子时,若我今日不出门,必引怀疑;若我拒任务,便是坐实心虚。唯有将计就计,顺着他们的陷阱走下去,才能看清背后那只手到底伸得多长。
我整理好药具,推门而出。
清晨的宗门广场已有不少人往来。采药任务虽属寻常,但今日气氛明显不同。不少弟子远远望来,目光中有好奇,有鄙夷,也有几分幸灾乐祸。我走过之处,交谈声低了几分,仿佛怕沾上什么晦气。
南宫璃没来。
我知道她在关注。昨夜她未能入执事司,但带回了我的口信。以她的性子,不会放任我独自涉险。可她也不能明面插手——圣女身份敏感,稍有越界便会被人拿住把柄。
所以我没有传音,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只是照常前行,像每一个普通弟子那样走向山门。
青雾谷位于宗门东麓,途经三道关卡。我们一行六人行至第二关时,其余几人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到了谷口,其他人纷纷止步于安全区,唯独赵坤主动上前,指着一条隐没在林间的窄道说:“那边才是寒心草最多的地方,地图上没标,是我以前发现的捷径。”
他笑得诚恳:“咱们一起走,互相照应。”
我看着那条小路。地面潮湿,泥土上有新鲜的爪痕,深且凌乱,显然是大型妖兽近期活动所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灵识探过去,雾气阻隔,只能感知到前方三十丈内有异样波动。
“你不怕?”我问他。
“怕?”赵坤摊手,“咱们六个人,带足了驱兽符,还能怕一头畜生?再说了,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连守关长老的术法都能复制,区区野兽,难道还挡得住你?”
话音落下,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语气讥讽。
我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好,走吧。”
我们一行人踏入小径。雾气渐浓,视野缩至五步之内。脚下的土地越发松软,偶尔能踩到断裂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赵坤走在最前,步伐轻快,时不时回头催促。
行至一处岔路口,我借着整理药篓的动作,悄然将一块时空碎片按入树根缝隙。泥土合拢,碎片沉入地下,一道微不可察的光晕一闪即逝。锚点已设,若遇致命危险,我能瞬间返回此处。
继续前行。
越往深处,妖气越重。前方灌木丛突然一阵晃动,似有东西穿行其中。赵坤猛地停下脚步,做出惊慌模样:“不好!快退!”
他转身欲逃,可在低头刹那,嘴角分明扬起一丝笑意。
我没有动。
目光锁定前方剧烈摇晃的枝叶。
那里不是恐惧的来源。
是猎杀的起点。
风从林间穿过,吹散一层薄雾。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平稳如常,掌心微汗,却握紧了腰间的药篓。玉佩在怀中轻轻震动,裂纹处的热度未曾消退。
他们想让我死在这里。
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猎手,从来不怕进入陷阱。
因为他们本就是冲着猎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