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藏身之处待了将近半小时才敢出来。我钻到一个老人摊位的桌布底下,时不时探出头张望,然后又缩回去,浑身发抖。有什么东西悄悄钻进了我的脑袋,篡改了我的信念,而我竟毫无察觉。唯一让我没变成那群被精心操控的乌合之众的,是我的贪婪 —— 对杰克逊那把剑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我从未因自己的偷窃癖而如此庆幸过。
我抱着偷来的东西回到茉莉的摊位。这里几乎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些被买走的作物。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不耐烦,顾客们一直闲聊,耽误了她做生意。
海豚血者的演讲带来的诡异影响没传到这么远,就算传过来了,效力也已消退。虽然那种反常的狂热消失了,但埃斯法里亚家族的礼物仍是最热门的话题。茉莉本就富有,似乎没那么感兴趣。
“这明显是个圈套,” 她带着怀疑说,“用些小玩意儿收买民心。他们送的大多是衣服,这绝非巧合 —— 穿丝绸的人都会变成行走的宣传工具。”
我点头表示同意,假装明白 “宣传工具” 是什么意思。过去十分钟的经历太令人不安,要按艾琳的建议在茉莉面前收敛行为,简直易如反掌。最明智的做法是取了妈妈订的东西就走,但我得先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啊,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些招募的人以前来过吗?”
她耸了耸肩,连这个动作都显得优雅。“过去五天一直在来,但今天是第一次说要送所谓的礼物。很可能是因为今天人最多,消息能传得更广。”
我不知道该怎么提起那件事,索性直接开口:“茉莉,你有没有觉得大家的行为很奇怪?他们居然轻易就接纳了老护卫队。”
“你是说他们突然变得兴奋?考虑到有东西拿,这也不奇怪。换作是我,多半也会动心。” 我太了解她了,能听出弦外之音 —— 穷人很容易被收买。她会说出这种话,可见有多不耐烦。
“不,不是那样的,” 她挑了挑眉,我继续说,“要是东西更多,或者他们真把礼物拿到手了,或许还能让人暂时忘了仇恨。可……” 我咬紧牙关。
“你真这么觉得?” 她有些困惑地问。我们除了杂货从没正经聊过别的,她那表情,就像发现蜥蜴血者居然是个数学家。我差点为此生气。“现在的情况不正好相反吗?”
“八年的仇恨,不可能凭几句话就一笔勾销。要是能这样,世上就不会有争斗了。” 我说。要是能说忘就忘,我的日子肯定会轻松些。刚才那一刻,我差点就真的忘了。
茉莉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这个观点。她双手交握,思索着:“我不愿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但会不会是哪个血脉者搞的鬼?你注意到他们是什么血脉了吗?”
那画面刻骨铭心。“我确定有个牛血者 —— 他常来我们餐馆。那个说话的,好像叫费多尔,戴了个大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嘴巴很突出。”
她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垂下,若有所思:“费多尔很可能是海豚血者。” 她喃喃道,然后用那双蜜色的眼睛看向我,“还有别人吗?”
“有,最后那个肯定是猫头鹰血者。大眼睛,爱发呆,满不在乎的样子,跟传说里一模一样。他甚至……” 我想起他的眼神,打了个寒颤。
“甚至什么?”
“没什么。” 我小心翼翼,没让任何人注意到我腿边靠着的那卷布。“牛血者、海豚血者、猫头鹰血者。你觉得他们的能力能对这么多人产生那种影响吗?”
“牛血者不行,但另外两个呢?” 她摊开手,“不好说。猫头鹰血脉尤其神秘,谁也说不清它的能力能做到什么。”
“好吧,我问问妈妈,她应该知道。”
茉莉皱起眉:“她不就是个牛血者吗?”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差不多吧。”
杂货商想追问,我却岔开了话题,只想赶紧办完正事回家。要是我的冷淡能让她产生兴趣,那倒更好。
她的不满竟让我莫名振奋,仿佛终于掌控了些什么。
她没能问出更多,脸上满是不悦。我掀开几个麻布袋,把裹着布的剑塞进一个装卷心菜的袋子里,然后肩上各扛了两个袋子,又钻进了人群。
我付了肉钱,告诉屠夫妈妈随后会来取,接着花了几十分钟找陈师傅的摊位。我挑了些轻点的袋子,可那把剑比看起来重多了,真后悔先买了这些农产品,尤其是扛着这么 bulky 的东西在人群里挪步,难度加倍。我也后悔先去找了茉莉,大概是见到她太兴奋了。
终于,我找到了那个老妇人,她的摊位一如既往地缩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系着条发黑的围裙,里面的衣服缝缝补补,用了好几种颜色的线。她所谓的 “商品” 摆在面前:几个木盒,里面装着浓稠、翻滚的液体,没盖盖子,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那是炼金术制品。至少陈师傅自称是,我却半点不信。
用过她药剂的人,没一个说好话。效果倒是和宣传的一样,但副作用往往比原有的问题还糟。据我所知,那些药剂通常会导致肠胃不适。我喝过一次疗伤药剂,立马就吐了。萨什喝了妈妈给的陈师傅牌止咳药,卧病了一个星期。不过这两次,我们最后都感觉好了点。
这位准炼金术士眯起眼,满是皱纹的脸皱成一团,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露出仅存的几颗牙:“小乌鸦!真高兴见到你!来,来,今天需要什么?”
我试过好几次让她记住我的名字,可她只记得 “小乌鸦”。在这个老太婆眼里,我还是那个六岁的小不点,总是紧张兮兮地提着个装满彩色石子的袋子。
“要疗伤药?” 她猜测道,“还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哦,我知道了!你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对不对?想要能嫩肤、去痘痘的东西?”
我真有点动心。手艺差的人,往往得是个出色的推销员 —— 陈师傅也不例外。
“抱歉,陈师傅。” 我摊开手,表示空无一物,“妈妈只给了我修锅的钱。”
她的脸立刻扭成夸张的嫌弃表情:“啧!玛雅真小气,太小气了!连给宝贝儿子买点东西都不肯!还修锅?我的本事用在锅上,简直是浪费!”
每次来修东西,她都要唱这出戏。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只知道她是个卖怪药的疯婆子,完全没意识到她还会打铁。虽说这描述很贴切,但那是他们的损失。我从没见过她修不好东西。
她还在要货:“…… 刀啊、烤箱啊、厨房水槽啊!他们根本不懂我的技艺!我的天赋!我按他们说的做,可他们还总抱怨!”
“那……” 我打断她,“修不修?”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她说,根本不在乎这话不通顺,“拿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递过包,生怕碰倒她的东西。炼金术我一窍不通,但听说很多人因瞎摆弄这个送了命。陈师傅能活到这把年纪,或许能说明她有点本事,或者运气好。
“哦,是这样。” 她拿起放大镜凑近眼睛,那模样把眼睛放大了好几倍,我忍不住想笑。“玛雅在干什么?用锅打人吗?” 我没回答。“可怜的锅!可怜的锅!” 她抬头看我,“好修。但先……” 她伸出手,动了动没眉毛的眉头。
我好笑地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钱递给她。她总能让我笑 ——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咧嘴一笑,举起放大镜,仔细数着钱:“本来要多收点的,但看在你面子上,小乌鸦,少收点。”
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实话,我还是谢了她。她拿出小锤子,开始敲打锅子。她点燃一个小煤油炉,撒了一撮粉末,火焰顿时变成了蓝色。离好几步远,那热度都像泡在沸水里似的,我赶紧后退,拖着装农产品的袋子。
她忙着修锅时,我努力不去想这一小时发生的事。这不像我 —— 平时我连上一顿吃了什么都记不清。可我总觉得这次不一样,就像镜子里的我没经过我同意,朝我挥了挥手。
大多数神明的能力都很好理解。有上百首歌歌颂他们 —— 人类总会想了解神明的力量。我最喜欢的,也是唯一能完整记住的,是我和双胞胎小时候唱的一首童谣:
“杜尔耐力强,
蜥蜴鳞甲硬。
亨力大无穷,
公牛碎万物。
卡尼快如风,
狐狸诱人入。
西克最聪明,
蜘蛛网猎物。”
前四位神明很好懂:蜥蜴血者皮糙肉厚,牛血者力大无穷,狐狸血者身手敏捷,蜘蛛血者聪明绝顶。其他的就没那么好理解了。
“旺普惹人笑,
海豚控人心。
尤特最神秘,
猫头鹰颠倒黑白。”
八位神明里,有两位明显没出现在歌谣里。一位是我从小就知道的。富特的一切几乎都围绕着乌鸦神的死亡,即便在它死前也是如此 —— 就算歌谣里没提,城里每个孩子都知道埃夫里。
最后一位神明很少被人提起。我大半辈子都以为只有七位神明,第一次听到埃瓦尔这个名字时,还问了妈妈那是谁。从她那里我只得到两个信息:它杀人从不预兆,且从未受过伤。世上没有伯劳血者。妈妈也只知道这么多。
这四位 —— 海豚、猫头鹰、乌鸦、伯劳 —— 实在太神秘了,没人真正了解它们的能力。
童谣算不上可靠的来源,但如果内容属实,那两个神秘的血脉者都有可能搞鬼。妈妈应该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