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手还按在手机上,指尖压着那行“匹配进度:0.7%”,像在摁住一个快要漏气的皮球。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觉得右眼流出来的血已经不再热了,顺着颧骨滑下去,黏糊糊地贴在下巴上,有点痒。
窗外那缕桂花香还在飘,悬在半空,不散也不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猫叫。
他抬起左手,用指甲盖磕了下桌角,清脆一声。这是他每次算账心慌时的习惯动作,哪怕现在根本没人要他算什么账。桌子震了一下,一粒灰尘从桌缝里跳出来,在空中停住了。
不只是灰尘。
他眼角抽了抽,发现连自己滴到地面的血珠,都悬在离地三寸的地方,没落地,也没凝固。
屋子里的时间,停了。
风没动,幡没晃,王寡妇昏过去的姿势还卡在歪头那一瞬,嘴角的血丝拉成细线,定在空气里。陆离的袍角也僵在门槛外,灰痕浮着,像一幅画被人拿笔描了一半就扔下了。
只有那股桂花香,突然浓得呛人。它不再是香味,而是一团金色的雾,从窗外涌进来,贴着墙根爬,缠上梁柱,最后直扑向屋子中央——汤映红站着的地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
没人记得她进来。
可她就在那儿,双目翻白,嘴唇发青,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那金雾从她七窍往外喷,尤其是胸口起伏处,一股股往外冒,转眼就把整间屋子裹住。屋顶、地板、墙壁,全都蒙上一层流动的金膜,像是有人拿熔化的铜汁浇了个壳。
陈三槐想往后退,却发现脚底像生了根。
不是不能动,是动不了。
意识清醒,肌肉听使唤,但身体就是不受控制。他试了试抬手,手指刚动,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回去,仿佛有十个人同时按住他的关节。
左眼开始滚动阴债清单,密密麻麻的名字刷屏一样闪。【待支付:陈三槐 x 汤映红】那一行字亮得刺眼,进度条卡在0.7%,纹丝不动。
“搞什么……”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出不来,只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就被金雾吸走了。
就在这时候,头顶传来一阵嗡鸣。
不是哭丧棒那种低沉震动,也不是纸马啃月光时的轻响,而是一种金属高速旋转的尖啸,像是电钻钻进了铁板,又像是某种机器在超负荷运转。
他努力抬头。
屋顶的瓦片先是轻微抖动,接着一块接一块地翘起,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下一秒,轰的一声,整个屋顶炸开,碎瓦飞溅,全都在空中定格,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一口香炉砸了下来。
通体银灰,表面泛着冷光,炉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看不懂的代码编号。它撞进金雾中央,激起一圈涟漪,时间的凝滞出现了裂痕——灰尘开始缓缓下坠,血珠终于落地,发出极轻的“啪”一声。
香炉稳稳落在地上,炉盖自动弹开。
一只蟋蟀蹦了出来。
银白色的外壳,六条机械足踩在空气中,每一步都带起细微的电流火花。它背上嵌着一块微型屏幕,正不断刷新着幽绿色的文字:
“家人们!三界相亲节突发状况!主播刚被系统反噬,全员定格!快刷火箭解锁花絮!”
“孟婆汤老板娘是不是死了?”
“秦桧到账警告!打钱!”
“求直播回放!我刚投了十个阴德币!”
陈三槐瞪着那只蟋蟀,脑子有点懵。
这玩意儿……在直播?
他张嘴想喊,还是发不出声。可意识越来越清晰,右眼的血泪顺着脸颊滑出一道弧线,在凝固的空气中划出微弱的红痕——那是祖坟土的气息残留,是他师父当年塞进他命格里的保命符,此刻竟无意识激活了一丝。
香炉内部的屏幕突然放大,镜头对准了他。
“看到没?”电子蟋蟀尖着嗓子,“主角醒了!虽然不能动,但他在看我们!兄弟们,这波流量炸了!赶紧截图!未来金融教父的凝固脸!限量表情包预定!”
陈三槐想翻白眼,结果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更糟的是,他察觉到自己的通阴眼正在被同步——左眼里滚动的阴债清单,正一帧一帧地传输出去,出现在直播画面上。
【陈太公:阳寿抵扣完成】
【用户匹配协议启动中……】
【目标对象:汤映红】
“操。”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地府催债单都能按点赞数收费了。
他猛地咬了下舌头,疼得眼前发黑。痛觉让他勉强恢复一丝自主意识,立刻冲着角落大喊:“林守拙!”
当然没人应。
纸扎匠根本不在。
可话音刚落,墙角的阴影忽然颤了颤。
一团纸屑凭空聚拢,迅速拼合成一匹纸马的轮廓。四蹄腾起,鬃毛如真马般扬起,马眼睁开,是两粒烧红的炭火。
林守拙留下的残影,活了。
纸马没有嘶鸣,也没有刨地,直接腾空跃起,朝着电子蟋蟀扑去。速度太快,连金雾都被撕开一道口子。
蟋蟀反应极快,六足猛蹬,想要升空逃跑。但它忘了这是结界空间,上方已被香炉封锁。它刚跳起半尺,就被纸马一口咬住,囫囵吞下。
纸马落地,前蹄轻刨了两下地面,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它抬起左前蹄,露出马蹄铁内侧——那里刻着一行极细的阴文,墨黑如血:
“六道轮回 → 秦桧 · 转账成功 · 二十年阳寿 x 1”。
陈三槐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太爷爷的阳寿。
被扣走的二十年,流向了秦桧。
不是系统误判,不是免责条款,是明明白白的转账记录,藏在一只纸马的马蹄铁里。
他想冲过去,想把那行字拍下来,想撕了那只香炉问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可身体依旧被金雾压制,动弹不得。
纸马站在原地,吞了蟋蟀后,眼中红光微微闪烁,像是在等待指令。
香炉还在运转,屏幕上的直播没断。观众Id疯狂滚动,有人已经开始押注:“孟婆复活概率37%”“建议众筹买断版权”。
金雾仍在翻涌,汤映红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挣扎。
陈三槐盯着那行刻字,喉咙干得发裂。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第一笔账。
纸马的右后腿突然抖了一下,炭火般的眼珠转向他,似乎在等他下一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