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女孩还在录像,手机举得高高的,嘴上喊着“点赞过万我就剪开红线”。陈三槐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道袍袖口撕下一块补丁,垫在右脚鞋底——那只露趾的千层底又磨穿了。
他刚想蹲下去检查路由器信号强度,鼻尖忽然一痒。不是灰尘,也不是纸灰,是股混着桂花和檀香的味道,来得突兀,散得也快。
抬头时,云层裂了道缝。
红袍白须的老头从天上跳下来,落地不稳,差点踩到自己的胡子。他手里攥着支笔,原本该是朱砂流转、符光隐隐的判官笔,现在却被密密麻麻的红线缠成一团,像颗发霉的粽子。
“陈三槐!”老头嗓门炸得跟打雷似的,“你搞什么名堂?姻缘账簿乱成浆糊,命盘倒转,连我都查不出谁跟谁配对了!”
游魂们集体噤声,连直播都暂停了三秒。
陈三槐眨了眨眼,左眼里闪过一行小字:【当前对象——月老,命格异常,关联错误姻缘线三百七十二条,负债阴德纹银八万两】。
他心里有了底。
这老头不是来问责的,是来逃责的。
“您先别急。”陈三槐从怀里抽出一叠防水冥钞,哗啦一抖,“风大,容易吹散您的情绪,不如我给您搭个台阶?”
话音落,冥钞自动升空,一张接一张拼成斜桥状,金边微闪,隐约透出“鹊桥”两个暗纹字。桥面不宽,刚好够一人通行,底下还飘着几缕未烧尽的纸灰烟。
月老愣住:“你拿钱给我铺路?”
“这不是钱,是信用。”陈三槐指了指桥头,“您看,系统崩了,但规矩不能塌。您要是站着不下来,大家还以为地府真没人管事了。”
人群里有人嘀咕:“教父这是要收编月老?”
又有鬼举起手机扫桥面二维码:“卧槽,生成成功!获得‘见证神级社死现场’限定头衔!”
月老脸色变了三变,最终还是踩上了冥钞桥。红线缠身让他走得踉跄,每一步都扯得空中死结嗡嗡震动。等他终于站定在夜市中央,额头已经冒汗。
“好啊,你倒是会做场面。”他喘着气,“可这满城错绑的姻缘线,你说怎么收场?我要一根根手动解,得四十九天!期间所有情侣都会记混前任,连孟婆汤都救不了!”
陈三槐没答话,冲林守拙扬了扬下巴。
林守拙立刻从摊后钻出来,手里抱着个纸匣子。啪地打开,十二具纸人鱼贯而出,身穿戏服,脸涂油彩,排成两列站定。
“《梁祝》选段,《化蝶》前奏。”林守拙按下遥控器。
纸人们齐刷刷抬手,鼓点响起,笛声穿空。当唱到“生不同衾死同穴”那一句时,舞台上方的空气仿佛被拨动了一下,那些纠缠的红线竟开始轻轻摇晃,部分错接的线头自行松脱,缓缓回缩。
汤映红趁机打开平板,投影出一片星图般的网络结构。“目前受影响个体十万三千六百一十二,已自动修复三成。其中黑白无常系统显示‘情感绑定’三百七十一例,建议优先清除,避免执法时出现包庇行为。”
月老瞪眼:“你怎么连这个都能查?”
“涮锅记账嘛。”汤映红淡淡道,“每一笔阴德流动都有痕迹,感情也是债。”
月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团烂账似的判官笔,神情复杂。
就在这时,一阵嘎吱声由远及近。
张果老倒骑着二维码车筐晃了进来,车把上挂着半袋蟠桃辣条,风吹得包装袋啪啪响。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死结,咳嗽两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把红线当网线用,数据一跑偏,神仙都得背锅。”
他话没说完,车筐突然亮起一道金光,细而柔,却直直射向死结中心。
像是热水浇上冰坨,那团纠缠的红线开始层层松解。断裂处不冒烟、不起火,反而化作点点微光,如同萤火,纷纷落入陈三槐掌心悬浮的功德沙漏。
沙漏转了一圈,数字跳动:【回收错乱阴德 +98,765】。
月老傻了:“这是……天庭解构术?你们串通好的?”
张果老摆摆手:“别嚷,玉帝不让露面。”说完,朝陈三槐递了个眼神,调转车头就要走。
“等等。”陈三槐叫住他,“这光……是从葫芦改的售货机里发出来的?”
张果老回头,咧嘴一笑:“旧货翻新,环保。”
车轮碾过一张未燃尽的纸钱,消失在人群拐角。
月老站在原地,看着手中渐渐松开的红线,沉默良久。
最后,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草药,塞进陈三槐手里。
“别告诉玉帝我来过。”他说,“这玩意儿,清神静心,吃了就不会胡思乱想。”
陈三槐低头一看,包装纸上印着四个字:**月老牌忘情水**。
汤映红凑过来闻了闻:“还是桂花味,但底下藏着苦。”
陈三槐捏了捏那包草,没拆,也没扔。
他转身走到功德沙漏旁,轻轻一转底座。沙粒映出的画面里,城市各处的姻缘线正有序归位,情侣相拥,孤魂归家,连牛头马面腰带上的“已婚”提示也都消失了。
“数据备份了。”他对月老说,“随时能查,不会赖账。”
月老叹了口气:“罢了……是我没料到信息化也能出这种岔子。”他抬头看了看恢复平稳的天空,“以后凡间搞什么AI匹配、大数据牵线,得先报备。”
“可以。”陈三槐点头,“不过审批权归我,收费按阴德流水抽成。”
“你倒是趁机立规。”
“不然呢?”陈三槐把草药塞进道袍内袋,“总不能每次神仙打架,都让老百姓失忆收场。”
月老没再争,跺了跺脚,腾云而去。云走得急,把他一截裤腿挂在了路灯杆上,随风飘荡。
张黑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抬头看了眼路灯。
“走了。”他说。
“嗯。”陈三槐望着夜市中央仍在闪烁信号灯的往生wiFi路由器,手指摩挲着那包草药的边缘。
汤映红轻声问:“真的相信他会这么轻易认错?”
陈三槐没回答。
他只是慢慢蹲下身,用指甲盖刮开包装纸的一角。
里面露出的不是草药粉末,而是一小片透明芯片,表面刻着极细的符文,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