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石头摔进泥里那会儿,手里夜壶盖子飞出去,碎纸片撒了一地。陈三槐没捡,也没问。他蹲下,把最后半张防水冥钞塞进棺材缝里。火苗“嗤”地窜起来,带着股桂花混奶茶的味儿,像是谁在坟头开奶茶店。
棺材抖了抖。
里面那道影子张嘴要说话,刚吐出半句“牛眼——”,就被烧得只剩一缕黑烟,打着旋儿从排气孔钻出去,撞上墙角的纸扎马,把马尾巴燎焦了一截。
“行了。”陈三槐拍了拍手,“咒印清了。”
汤映红站在三步外,抱着账本,指尖夹着一支朱砂笔。她没穿昨天那双靴子,换了双布鞋,鞋帮上还沾着托管所门口的泥。她低头看了眼脚印,又抬头看棺材:“你拿我熬的汤当净化剂,连个申请单都没填。”
“补。”陈三槐从道袍里摸出一张空白单据,弹到她面前,“事急从权。”
她没接,笔尖在账本边缘轻轻划了道红线:“下次再擅自调用‘汤氏特调·忘忧基底’,按成本三倍罚款。”
“你这名字起得比判官笔还狠。”
“总比你叫‘灵魂稳定剂’强,听着像过期保健品。”
张黑子蹲在棺材顶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手里拿根铁撬,正往轮轴槽里塞纸片。“我说,这棺材真能改灵车?四轮不接地,靠纸钱驱动,能跑多远?”
“林守拙说,用第3变‘棺化鸾舆’,拉伸结构,加装阴阳轴承,能上奈何桥坡道。”陈三槐掏出算盘,弹出一颗珠子,砸在棺尾,“就看这壳子撑不撑得住。”
话音刚落,棺材“咯噔”一响,底部自动延展,两对纸扎轮子“唰”地弹出,轮毂上贴着七张微型防水冥钞,随风轻颤。
“活了?”张黑子往后一仰,差点摔下来。
“没活,是通了。”汤映红翻开账本,找到“资产改造”页,“这棺材已登记为‘殡仪特种设备·编号001’,产权归托管所集体所有,技术维护由林守拙远程授权。”
“远程?”张黑子挠头,“他不是在改摇摇车?”
“他把《阴阳折纸七十二变》第3变录进了智能机顶盒。”陈三槐从鞋底抽出一张新钞,贴在车头,“扫码就能激活。”
汤映红瞥了眼机顶盒,屏幕上正放着太爷爷跳广场舞的录像,背景音乐是京剧版《东方红》。她嘴角抽了抽:“你拿跳广场舞的盒子控制灵车?”
“信号稳。”陈三槐把U盘插进棺材侧面的接口,“而且他跳得比道士跳大神还准。”
棺材“嗡”地一震,车头缓缓抬起,两根纸扎挽联从两侧滑出,末端打着结,像两条垂下的手臂。
“灵车,改好了。”他说。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七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抬着七口棺材进来,放在作坊门口,转身就走。棺材表面光亮,印着外文符号,仔细看,是“六道轮回”集团的旧标——一头蛇咬着自己的尾巴,中间嵌着滴牛眼泪。
“这是?”张黑子跳下来,用撬棍敲了敲,“仿制品?”
“不是仿。”汤映红走近,指尖一抹棺面,沾了点油渍,凑鼻下一闻,“牛眼泪混合阴脂,配方跟威廉那批一模一样。”
“他们说这是‘自主产权’。”杨石头从门外探头,夜壶提在手里,壶嘴还滴着水,“要成立新公司,叫‘永眠科技’,专营太阳能殡葬。”
陈三槐没说话,掏出账本,翻到“技术黑名单”那页。他弹出一颗算盘珠,瞄准其中一口棺材,手指一抖。
珠子“咚”地嵌进棺盖。
刹那间,棺面浮现一道朱砂符印,字迹扭曲,但能辨认出“陆离”二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抵押于地府阴阳账房,期限三十年,逾期未赎。”
“地府资产,也能拿来当私产?”汤映红冷笑,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正好,地府刚发了《阴德商品名录》修订案,所有含牛眼泪成分的殡葬品,一律下架。”
她把文件拍在第一口棺材上。
“啪”地一声,棺面光泽瞬间褪去,漆皮卷边,露出底下粗糙的松木。其余六口也跟着变色,像被晒脱水的尸体,干瘪、开裂,最后“咔嚓”几声,全塌了。
“下架?”张黑子瞪眼,“这就下架了?”
“合规。”汤映红合上文件,“以后殡葬品想流通,得过阴司备案,阳间执照,还得贴防水冥钞防伪标。”
“谁来管?”
“我。”她把文件塞进账本,“财务总监兼阴德认证代理。”
陈三槐看了她一眼:“你这是从汤锅管到棺材?”
“都是服务业。”她抬眼,“一个管忘,一个管走,本质一样。”
他没反驳,转身走到灵车前,拍了拍车头。机顶盒屏幕一闪,自动播放起《东方红》。棺顶“唰”地升起一面纸扎红旗,四角用防水冥钞钉牢,迎风展开。
“准备直播。”他说。
“现在?”张黑子慌了,“连车都还没试过!”
“试什么?”陈三槐掏出手机,插上纸扎支架,“直播就是试。”
手机屏幕亮起,标题弹出:“环保再生·第一辆太阳能灵车下线仪式”。
围观的纸商、游魂、野猫全围了过来。陈三槐点下“开始”,喇叭轰然炸响,京剧混着电子鼓点,震得屋顶纸灰簌簌往下掉。
他站上灵车,一脚踩在车头,一手举手机。
“各位。”他声音不大,但喇叭放大了三倍,“从今天起,走私棺材,改灵车。非法殡葬,变合规。牛眼泪洗眼液——倒进下水道。”
人群静了一秒。
然后,一个卖纸钱的老头当场拆了自家棺材,改成花圈架。一个扎纸屋的小伙把太阳能板撬下来,焊进骨灰龛。连墙角那只野猫,都叼着半截挽联,跑去贴在自家窝门口。
“转型了。”张黑子喃喃。
“不是转型。”汤映红站在人群后,低头翻账本,“是清算。”
她翻到一页,上面列着“六道轮回”集团所有资产,从棺材、洗眼液、纸童毒粉,到威廉的象牙手杖,全被划上红线,备注:“转为殡仪公共资产,收益纳入阴德基金。”
“你什么时候列的?”陈三槐问。
“你烧咒印那会儿。”她抬头,“趁你忙着,我把合同补了。”
他没说话,把手机转向她:“来,说两句。”
她接过手机,站在灵车旁,背景是飘扬的纸红旗。
“从今天起。”她声音平静,“所有殡仪服务,必须持证上岗。扫码可查资质,假一罚十。违规者,阴德清零,阳寿打折。”
她顿了顿,把手机递回去:“这叫数字阴治。”
直播结束,灵车缓缓启动,四个纸轮转动,冥钞在轮毂上燃烧,驱动轴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车尾拖着一串青烟,像条尾巴。
陈三槐正要跟上,杨石头提着夜壶冲进来,壶嘴冒着热气。
“出事了!”他喘着,“有人冒充殡仪顾问,在城南卖假执照!”
“长什么样?”张黑子问。
“穿西装,戴墨镜,手里拿个二维码牌,说是‘地府认证中心’派来的。”
汤映红冷笑:“地府哪有二维码牌?”
“游魂干的。”陈三槐摸出哭丧棒,扔给张黑子,“去拓个印。”
张黑子接过棒子,反戴工作证,一溜烟跑了。
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一张纸,上面是拓印的假执照。印章歪斜,编号乱码,但最奇怪的是,往生咒刻错了字,把“往”写成了“住”。
“这错字……”汤映红盯着看,“怎么跟哭丧棒上的咒文一样?”
“本来就是从棒头拓的。”张黑子挠头,“我顺手拿它盖了个章。”
陈三槐拿过纸,弹出一颗算盘珠,压在拓印上。珠子滚了一圈,突然停住,指向印章边缘一处暗纹。
“这不是假的。”他说,“是地府旧版临时许可,二十年前就废了。”
“谁还在用?”汤映红问。
“想冒充的。”他把纸折好,塞进账本,“但既然拓出来了,就不用再抓人。”
“为什么?”
“明天。”他掏出一叠防水冥钞,“所有殡仪服务,必须贴新防伪标。扫码能查真伪,还能看阴德积分。”
汤映红挑眉:“你连积分系统都做了?”
“机顶盒里。”他拍了拍口袋,“太爷爷跳完舞,顺便录了个认证程序。”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你这是把地府 bureaucracy 搬到阳间?”
“不。”他把账本递过去,“是让 bureaucracy 自己走流程。”
她接过本子,翻开,看到新增一页:“阴德认证中心操作手册”,底下附着二维码。
她扫码,手机跳出一个界面,标题是:“殡仪服务资质查询”。
输入编号,页面显示:“持证人:无。状态:冒用已记录。阴德-50。”
“行。”她说,“这系统能用。”
灵车停在作坊外,红旗还在飘。陈三槐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车头。机顶盒屏幕亮着,太爷爷正跳到高潮,一抬腿,把旁边纸人踢翻。
汤映红站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账本往他怀里一塞。
“接下来呢?”
他看了眼手机,直播回放还在跑。评论区刷着:“灵车能跑长途吗?”“骨灰盒能连wiFi吗?”“以后烧纸还能开发票吗?”
他一条没回,点开后台,把“殡仪设备改造”项目拖到“已完成”栏。
然后新建一条任务:
“婚庆转型筹备组——启动。”